送走蘇唯，羅靖城再次將自己埋在案卷之中，廢寢忘食，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從無盡的思念中短暫的解脫出來。

關於危笑被殺一案，羅靖城很快找到了一條對沈瀾有利的證據，那就是在漣清江邊的蘆葦叢中提取到的鞋印花紋雖然與沈瀾的一致，但鞋印局部深淺以及花紋磨損程度體現出的走路習慣卻有細微差別，這是請教腳印專家得出的結論。

羅靖城順藤摸瓜，從姚紀遠口中得知，沈瀾每天穿鞋的習慣是他告訴洛雲騰的。這是針對沈瀾的一次嫁禍。

人是洛雲騰殺的嗎？割喉殺人，也許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羅靖城對洛雲騰進行了大量調查，卻發現他有不在場證明，當天晚上他正在陪梁起出席商業派對，沒有作案時間。

現在留給他的難題是殺人的人到底是誰？

他手頭上有一份化驗報告和成堆的監控錄像。

在危笑車窗和袖子上提取的一些污漬經化驗顯示裡面有凡士林，石蠟，硅油，滑石粉等成分，初步判斷是某種化妝品，由於當晚危笑與謝寧有過接觸，俞忱從危笑的妻子謝寧處取樣與其對照，排除了是謝寧留下的可能性。另外，也無法斷定這份證物是否與案件有關。

羅靖城將自己埋在成堆的監控錄像了。加完班的趙俊同拿著一杯奶茶進來，陪著羅靖城看了一會兒，說，「我之前和丁磊排查的時候其實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但當時沈法醫正在風口浪尖上，所以沒有提。」

羅靖城忙問道，「什麼發現？」

趙俊同從電腦中找到之前保存下來的一些視頻截圖，打開給羅靖城看，「我們兩個不能確定，你再看看。」

那是距離案發現場不遠的一條主路上拍下的一個行人的身影，他竟然和醫院中殺害文康的嫌疑人「沈浪」十分相似。羅靖城查看了更多的截圖，越發覺得這個人就是沈浪。這是個巧合嗎？

如果是沈浪，他為什麼要嫁禍給自己的兒子？如果沈浪已經和梁起決裂，他為什麼還要幫梁起殺人？還是說這其中另有隱情？

趙俊同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順手關掉了電腦，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羅靖城拿著奶茶回到了車上，思索良久不得要領，回過神來差一點把放在水杯架上的奶茶打翻，他忽然又想起那次在電影院沈瀾打翻奶茶的情形，又想到那場電影。沈瀾為什麼堅持要去看這場電影？僅僅為了支持方雲翛還是另有目的？如果從那封檢舉信的寄出開始，沈瀾的計劃已經展開，那麼他肯定知道蘇唯已經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第一次邀請羅靖城看電影就在監視之中，他走這一步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羅靖城決定再去看一遍電影。故事再次從一片黑暗中開始，劇情早已經熟悉，兩個長相相似的年輕人透過身份互換，相互掩護，與敵人鬥智斗勇。大熒幕上，方雲翛對著鏡子給自己化妝，身為法醫的他一直養尊處優，身上完全沒有秦夜的糙感和滿身的傷痕，他用化妝棉給自己上了一層深色粉底，又一點一點畫出傷痕……

羅靖城忽然想到危笑被殺現場發現的化妝品是不是也是這個作用？替身！這是不是沈瀾給自己的暗示？那時候沈瀾並不知道危笑案發現場留下了沈浪的影像，那麼他要暗示的就是殺害文康的兇手並非沈浪，而是有人假扮的。

那麼危笑被殺一案是不是對方故技重施？

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危笑殺人一案是兇手設計的多層迷局，第一層，嫌疑人是沈瀾，如果再往下查，到了第二層，嫌疑人變成了沈浪，父子兩人本來就有一定的相似性，穿著同樣的鞋子也無可厚非，但真正的嫌疑人依然置身事外。再深入想一想，這個人甚至知道沈瀾經歷過俞悅的被殺，他採用了同意的割喉手段，讓沈瀾再度經歷十年前的恐懼和無助，其心可誅！

羅靖城理順了整個事情，心情好了很多，他已經知道正確的方向，總有一天，他會抓到這個人。

羅靖城開車回到小區，剛將車停在樓下，綠化帶里忽然竄出來一個男人上了他的車，他嚇了一跳，伸手去摸槍，卻發現來人是林楓。

「羅隊長，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羅靖城淡然的說，「我知道。」

林楓十分驚訝，「你知道？」

「十年前誤殺劉發的人是你。」

「你……」

「這並不難猜。常寧說過，你和危然都在場。在刺傷凌敏之後，你們離開了現場，危然找借口拖住了危笑，給沈瀾製造了營救時機。很大機率上是你和沈瀾一起去救人。一個人移動一個成年女性也是很困難的事情。沈瀾其實並不知道現場發生了些什麼。他應該帶著凌敏提早離開了，留下你布置現場。你們是用石頭充當屍體嗎？」

「對。我們那時候也不知道屍體將會被拉去火化，我們以為只是沉海。時間太緊迫了，我們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鋌而走險。」

「劉發突然返回，打亂了你們的計劃，你和他打了起來。沈瀾說他把劉發推倒了，劉發撞到了架子上，造成了死亡。其實他說得差不多。他猜到了是你，因為你那時候年紀還小，跟劉發爭執不大可能佔到上風，劉發的死只能是個意外。只是他沒想到劉發是摔在釘子上死的。」

「對。我把劉發裝進箱子里，很擔心露餡，就在倉庫不遠的地方等著。我看到他們把屍體搬上了一輛印著上天堂字樣的車，急忙回來把事情告訴了危然。危然後來把事情的大體經過告訴了沈瀾，唯獨沒有提我殺人的事情。他應該不想這個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我們惴惴不安的等著事情被發現，但過了很多天卻沒有聽到風吹草動。」

羅靖城經過了最初查清真相的衝動，如今已經平靜下來，決定尊重沈瀾的決定，「何不就讓這件事變成一個秘密？」

林楓奇怪的看著他，「你不是警察嗎？警察不應該把罪犯繩之以法？」

羅靖城笑了，「如果我有權力,我真的會給你頒發一個見義勇為獎，但法律和人情是兩個層面的事情。」

「我知道沈瀾和危然都想保護我，但我想清楚了，我想為這件事負責。他們為我做了太多的事，我不應該再守著這個秘密。沈瀾是我半個老師，他當年教了我很多知識。後來因為這件事，危然徹底放棄了跟沈瀾一起出國。」

羅靖城很少打探沈瀾的感情經歷，但這件事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們，是因為這件事才分手的？」

「至少是原因之一吧。危然曾經問過我，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出去，但我還有我媽，我不能一走了之。最後，他也放棄了這個打算，我想他不想讓我一個人背負著殺人的秘密。」

羅靖城有點感動，「林楓，感情的事我沒有權力評判，但在誤殺這件事上，你是最無辜的那個人。這件事本來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是嗎？」

林楓默默的點了點頭。

「所以，別再糾結了。我可以向你保證，沈瀾會無罪釋放的。你們救了一個卧底，殺了一個壞人，這世界不會虧待你們。」

林楓堅持道，「羅隊長，讓我做一次主角吧！我這麼做不是因為愧疚或者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這麼做只是單純的為了沈瀾，這個理由不夠嗎？他是一個好人，我們都應該為好人盡一份力，不是嗎？我們不能只讓他犧牲。」

這一次，羅靖城再也沒有反駁的理由。原本他不讓林楓自首除了因為他的無辜，也是因為想成全沈瀾，但他為什麼不能成全林楓？

幾天之後，羅靖城終於迎來了相聚時刻，警方高層收到了凌敏寄過來證明自己還活著的證據，並證實了沈瀾的供詞，沈瀾被無罪釋放。不久之後，林楓也不予起訴，被無罪釋放。

正義終於成了最後的贏家。

羅靖城再次見到沈瀾的那一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在看守所外面，經過短暫而深情的目光交流，羅靖城衝上去將沈瀾擁抱在懷中，已經沒有語言可以形容兩人過命的交情。沈瀾感受著這個男人火一樣的熱情，拘謹的身體變得柔軟。

羅靖城開車將沈瀾送回家，他已經收拾好一切，床單被罩是新洗的，床上放著換洗的衣服。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徹底收拾過，窗檯上除了那盆綠蘿，還多了很多鮮花，綻放著勃勃生機。

沈瀾坐在床邊，眼神有些恍惚。

羅靖城殷勤得像個招待貴客的主人，忙前忙後，生怕怠慢了沈瀾。他很快意識到沈瀾的疏離，長時間的離別帶來了陌生感，往事揭開之後，彼此也需要重新認識對方。他識趣的退出了房間，給沈瀾一段獨處的時間。

沈瀾從床下拖出行李箱凝視了片刻，裡面原來藏著一個沉重的秘密，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他再也不需要因此而徹夜難眠。他把自己帶回來的包裹放回去，拿起床上換洗的衣服去了洗手間，將自己進行了徹底的清洗。

沈瀾來到廚房的時候，羅靖城正帶著圍裙在做飯，他放了一首舒緩的音樂，口中哼著小調，熟練的切著水果。

羅靖城聞到了熟悉的香水味，回過身來，在圍裙上擦幹手，環住了沈瀾的脖子，兩個人在這輕柔的音樂聲中，緩慢的轉著圈，默契的像是在跳舞，兩人的唇慢慢觸碰到一起，輕輕點水一吻，再緩緩深入，直到最後，纏纏綿綿，難解難分。

周圍的一切變得輕薄，時光放慢了腳步，往事在腳下鋪展開來，像霧一樣聚攏又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