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哭過一場，黎書洛身體疲憊，強撐著吃完晚餐，就早早回屋補覺。

有時候睡得早也不是什麼好事，幾小時後，黎書洛醒來，反倒再也醞釀不出一絲困意，坐起來抱著抱枕發獃。

長夜煎熬，黎書洛思緒放空，眼睛一樣一樣掃過房間里的東西，以此打發時間。

當視線落在衣帽間的某件外套上，黎書洛忽而憶起夜焰白天給他的手帕。

當時擦完眼淚，自己順手把它放進口袋，忘記了還給夜焰。

他立刻下地，在衣服口袋裡翻出夜焰的手帕。

那是一條質感很好的深灰色帕子，布料上綉有同色系的暗紋，和夜焰一樣，低調沉穩。

黎書洛重新躺回去，細白的手指收攏帕子，閉上眼睛。

手帕沾染夜焰身上獨特的藤木香味，無聲無息安撫住黎書洛。

很快，困意翻騰，佔據黎書洛的大腦，送他沉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黎書洛睜開眼睛，盯著手裡的布料，直到意識徹底情醒才慢慢起床收拾自己。

他用心換了一套合適出門的衣服，下樓找祁佑。

「小孩，今天怎麼穿得這麼講究？要出門和同學玩嗎？」

黎書洛攥緊手裡的帕子:「我去找夜叔叔。」

「夜哥啊。」祁佑給黎書洛指了指方向，「他今天沒出門，和唐少在花園待著呢。」

黎書洛脫口問道:「他們在花園做什麼？」

祁佑神神秘秘地抬起食指，在唇上比了比:「小孩的好奇心不可以太重哦。」

祁佑越是態度含糊，黎書洛就越好奇。

現在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夜焰和唐羽辰獨處更能引起黎書洛的戒備。

他毫不猶豫地往花園走去，卻被祁佑攔住:「你這會找夜哥做什麼？」

「我有急事。」黎書洛生怕祁佑不給自己見夜焰。

「再急也不能這會去，乖乖回屋，我帶你玩遊戲行不？」

「可是我……」

「噓。」祁佑打斷黎書洛的話，推著他進屋，「走啦走啦，別管他倆了。」

黎書洛又急又氣，快哭出來，可他不想把對夜焰的心思表露得太明顯，只好絕望地任祁佑帶自己遠離花園的方向。

司鳴正巧從門裡進來，瞧見黎書洛和祁佑，幾步登上台階，和他們打招呼:「你們大清早這是幹嘛？」

祁佑鬆開黎書洛:「鳴哥好。」

「小黎今天怎麼起這麼早？」司鳴替黎書洛整理好衣領，才發現他憋悶的表情，「你這是什麼表情？見到我不開心不成？」

黎書洛搖搖頭，沖司鳴扯出一個微笑:「鳴叔，我沒有不歡迎你。」

司鳴也咧開嘴，很友好地回應黎書洛，轉頭責備祁佑:「你別欺負小孩。」

祁佑苦笑:「鳴哥我沒有。」

「行行行，」司鳴做了個停的手勢，「你跟我來，老夜交待了件事，我得和你商量商量。」

「和我？商量？」祁佑瞪大眼睛，「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重要了，都和司爺您平起平坐了？」

司鳴狠狠敲祁佑的腦門:「廢話什麼，快跟上。」

祁佑被拎出去，黎書洛心裡竊喜，突然覺得司鳴的形象如此高大，如此令人崇敬。

他迫不及待跑進花園，尋找夜焰的蹤跡。

晨光透過植物的縫隙，一束一束赤金色絲帶般，披在花架下聊天的兩人身上。

時間不再急促奔流，反而變得慢起來，安寧的氛圍感染到四周。

光陰柔緩，歲歲安瀾。這是夜焰和唐羽辰坐在一起，給人最直觀的衝擊。

黎書洛的腳步也慢下來，輕輕踩過一格一格的青石板，往他們身邊靠近。

兩人聊天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黎書洛依稀辨出是唐羽辰在說話。

「我沒有喜歡的類型。」夜焰低沉好聽的嗓音緊跟其後。

「那你總有不喜歡的類型吧？」

夜焰略加思索:「比我小太多，愛哭，愛撒嬌，還不講理的。」

「原來你喜歡不粘人，性子獨立一些的？」唐羽辰眉目間溢出笑意，替夜焰做了檢討。

黎書洛一點笑不出來，他站在花架邊緣，周身麻木冰冷，急切希望夜焰否定這個荒謬的結論。

可夜焰遲遲沒有接話。

沉默突如其來，黎書洛回過神，僵硬地抬起頭，才發現兩人已經停止交談，齊齊向他投來目光。

「你怎麼了？有事和我說嗎？」夜焰叫黎書洛過來。

小孩躲在花架後磨蹭半天不肯過去，表情糾結不安:「我是來還你手帕的。」

說完，他拖著步子，走到夜焰跟前，把手裡揉皺的帕子遞給夜焰。

夜焰接過手帕，把它疊得四四方方，認真收好:「沒別的事情嗎？」

「沒有。」黎書洛再找不出話題和夜焰聊下去，眼神不安地亂飄，無意間瞥到對面氣質清冷的唐羽辰，心裡空了一大塊，轉身落荒而逃。

午餐時間，夜焰破天荒出現在餐廳。

更讓黎書洛驚喜和開心的是，唐羽辰沒有跟來，寬敞明亮的空間只有他和夜焰兩人靜靜用餐。

在黎書洛看來，夜焰本人比一桌子菜還吸引人，他的目光大多數時間都黏在夜焰身上，只吃了一點飯，就隨夜焰一起放下筷子。

「多吃點，不想再長長個子嗎？」夜焰把黎書洛按回座位，不許他跟來。

「我已經長得夠高了。」黎書洛語氣幽怨，小小地斜夜焰一眼。

「小孩子脾氣真大。」夜焰揉著黎書洛的發頂，輕聲笑了笑。

「我才沒有。」黎書洛窘迫不已，乖乖順夜焰的意思，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我走了，今天家裡就你一個人，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免得太無聊。」

「我哪天不是一個人。」

聽到小孩的怨懟，夜焰緩緩皺眉:「祁佑沒陪你玩嗎？」

夜焰帶走燕橫戈，把和黎書洛差不了幾歲的祁佑留在家，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祁佑陪陪黎書洛。

顯然祁佑沒有好好盡自己的職責。

「祁哥有自己的事情忙，我不好打擾他。」

「忙什麼？」夜焰實在想不出自己給祁佑派過什麼複雜的任務。

「忙著玩遊戲。」黎書洛一板一眼和夜焰告狀，「他天天都忙著玩 游 戲。」

夜焰笑意更甚:「是嗎？我回頭說說他。」

「其實夜叔叔不用怪祁哥，只要你每天早點回家，我就不會無聊了。」黎書洛循序漸進，把夜焰往坑裡帶。

「小朋友怎麼大白天就做起夢了？」夜焰扣好扣子，出了餐廳，「有空多出門走走吧，別成天胡思亂想。」

夜焰無情的話讓黎書洛鬱悶一下午。

小孩躲進書房，把書架上夜焰珍藏的書拿出來，嘩啦嘩啦翻了個遍，一點不顧惜單薄脆弱的紙張，成心拿它們泄憤。

一不留神，古籍泛黃的書頁竟然真的被扯下幾張，如蟬翼飄落在地。

慌慌張張撿起那幾頁紙，黎書洛沒了繼續造次的勇氣，小心翼翼把它們夾回書里，去夜焰的椅子上坐著發獃。

日光溶溶下墜，曬得書房裡暖意洋洋，黎書洛不禁眯著眼，趴在書桌上打了個小盹。

唐羽辰推開門，看見黎書洛小貓一樣蜷在深色椅子里，睡得正熟。

他去給黎書洛蓋上毯子，沒想到弄醒了小孩。

「唐先生。」黎書洛睡眼朦朧，扶住唐羽辰的胳膊，從椅子上起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唐羽辰把毯子搭在椅背上，和黎書洛一邊交談，一邊出了書房:「剛到，我吵醒你了？」

「是我沒睡太死。」黎書洛把壓亂的頭髮盡量整理好，較勁地不想被唐羽辰比下去。

黎書洛想起二樓有個很大的露台，特意設計在背光位置，夏天午後待在那裡，再舒服不過，於是帶唐羽辰去小坐片刻。

「唐先生中午怎麼不在家？在忙什麼嗎？」

唐羽辰落座的動作頓了一下，愁緒頃刻蔓延開來，刺入心臟。

他捂了捂胸口，幾乎算是順椅背倒下去:「去見了一個人而已。」

唐羽辰看上去很沉痛，痛到面容現出幾分遲暮之色，給他的清冷疊加一份悲哀。

黎書洛還不知道，自己無意間一句話，揭開了唐羽辰藏在心底，快要癒合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