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轉身掃一眼不敢有下一步動作的孫家人，朝桑遠赫擺擺手，後者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攙著田淼上前告別。

「老孫啊，我們當了五十八年夫妻，相互扶持走過了大半段人生，我看著你從籍籍無名的農村小伙打拚到萬人敬仰的大律師，又陪你離開故土重新開始，我們之間有過爭執有過分離，但是我們還是一起走到了今天......」

台下來賓除了孫家幾位，無一不動容，孫家老大矮身輕聲說道：「老太婆把盛煜找來，是想割一筆遺產回國嗎？」

孫家老二搖搖頭，「她回國等著被抓嗎？當年老爹得罪的那批人出獄後依舊混得風生水起，他們和盛家劉家井水不犯河水維持體面那麼多年，她要是回去把局面打破，誰來都保不住。」

「就是，她想回，盛煜都不讓她回。那小子可不笨，他精明得很，折騰咱們是找樂子，折騰他自家生意那是純純犯賤找抽啊。」孫家老三趕緊附和。

「老太婆被安排去南方養老，跟我們就沒啥關係了，大哥，你說遺產的分發得按老爹的意願來，還是跟盛煜談談？」孫家老二心虛找補，將老太太趕出家本就是他一個人的主意，孫家老大正在仕途關鍵點，被人拍到父親才死就趕繼母出家門，為此花了一筆錢將消息買斷，氣在心頭狠狠教訓了孫老二。

「盛煜身邊的人是誰？他的保鏢？」孫老大留意到戴著口罩攙扶田淼的男人，細細打量沒認出對方是盛煜身邊的紅人或者助理。

「他和盛煜都是從後座下車，不應該是保鏢。」孫老三觀察仔細，「你們看啊，那身衣服剪裁很過關，但不適合他的身型，反倒貼合盛煜的身板，兩人穿差不多的衣服，那是單純的關係嗎？」

「盛煜可好久沒公開過正牌交往對象了，這還是能陪他來料理家事的人，會不會是奔著結婚去的？」孫老二瞬間明白，「盛家沒有公開過這號人，盛煜這瘋子該不會過來辦事順便悄悄結個婚？就算不是，咱們也可以用這個理由叫盛家的人過來逮他！那錢的事就沒人幫老太婆逞硬氣了。」

三人正在交談，忽地頭上一沉，三大塊麻布頭巾蓋上，盛煜勾勾手讓候在門外的儀式隊伍進來，「時辰到了！」

孫家三人腦子一瞬空白，直至響徹雲霄的嗩吶響起，他們頓悟盛煜是按老家的儀式辦游∥行。

「大孝子就該在前面，你們家老孫可不能忘本啊，國內那麼多人悼念他，你們找人吹個嗩吶還能拉波好感。怎麼，出國這麼多年不知道國內的習俗了嗎？沒事，你們啊，就嗷嗷大哭，我幫你們錄，到時孫哥還能拉一波外籍同胞的選票。」

盛煜刻意提及參選一事，這節骨眼上，孫家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國內外同胞注意，一含糊就會被批忘本、被批崇洋媚外，網上多的是上綱上線的人，輿論發酵，本就不討喜的孫老大就算放十匹馬都拉不回群眾好感度。

更別說璃鳳區是移民人口最多的地區之一，跟他競爭那位就是外籍同胞，對方過年時不忘老家習俗拍視頻傳達文化理念，拉了一部分同胞好感，反倒是他總被人呲丟老爹的臉，要人品有老爹照，要腦子有老爹照。

田淼披抹抹眼淚，率先披上麻布走上前，這弄得孫家幾人下不來台，撐著面子跟在老太太身後。

盛煜仗著沒血緣沒交際隱身，他挽著桑遠赫默默跟在隊伍後頭，沒一會就到了不出五百米的安葬處。

隨著泥土漸漸蓋上棺材頂，田淼不忍再看，走到盛煜身邊依著他，「阿煜，謝謝你這麼幫我......」

田淼也不是瞬間想開，她是害怕盛煜聽了那番話會跟她算賬、不搭理她，趁對方脾氣上來前適時示弱，「我拿好老孫的東西就去南邊養老，至於房產什麼的，隨緣吧。我跟了他那麼多年，年輕時爭他這個人，老了還得爭他的遺產，就沒有什麼是他主動給我的......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阿煜，你要是覺得難做，就不要勉強了。」

老孫死的那天，她其實很平靜，沒哭著鬧著一定要錢，她就是氣不過，憑什麼他的遺囑里沒超過五句話是為她著想的？

盛煜沒有打理她，他呼出一口氣，似乎很冷，抬手拉上高領毛衣蓋到鼻尖，垂下眼眸悵然若失。

寒風吹過，拂開他的額頭，冷得他眉頭皺得更緊，迷濛雨霧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桑遠赫撐開傘優先遮住他們，任由自己肩膀沾濕。

「你跟我道歉沒意義。」盛煜琢磨少許，還是說出心裡話，「該聽到你道歉的人是我媽，可是，你知道她葬在哪裡，哪天是她的忌日嗎？」

「......」田淼努力回憶自己接到女兒死訊那天，陽光明媚，似乎是夏季的中午。

「我不管你感慨什麼，你愛去哪我送你去哪，至於錢，我幫你搞來，免得你沒錢花了來煩我。」盛煜對老太太沒抱什麼心軟期許，一個脾氣說來就來、好賴話都讓她說的人，其所作所為不必全部當真。

「有些事我不清楚，聽他們幾個說你回國有危險？是真的還是假的？」盛煜合上眼眸深吸一口氣，他得問清楚，不能讓田淼的陳年舊事影響自己生活。

田淼心底一驚，斜視盯著草地上的蝸牛，下意識表露自己的無辜，「老孫當年做辯護律師幫原告討了一筆錢，沒想到把被告身後一連串關係都給得罪了，我們處處遭算計，實在是害怕了才出國避難。那些人出獄後是T國個頂個的企業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放心，我肯定不會給你添麻煩......」

「呵，也就是說，你不僅把我媽賣了，還留她一個人在國內面臨隨時可能要命的報復？」盛煜扯下高領，扯開嘴唇笑得瘮人，他後退一步躲開田淼的親昵。

「田淼，你又刷新了我對自私的認知。」盛煜死死瞪著她。

田淼觸及敏感必反彈，謊話不打草稿說來就來，闡述出的舊事一時一個樣，「我有想帶阿悅一起走，可是她不樂意，這也能怪我？我已經做到我所能做的一切，我讓你爸好好照顧她，我還告訴你姥爺阿悅的事情，是他們照顧不好阿悅，怎麼能怪我！」

信她一個字都是傻叉！盛煜咬緊後槽牙，自嘲曾聯想過要是老太太鬧著回國該如何安置，現在好了，人家壓根不敢回去，她田淼的脊樑骨早就被人戳爛了，是他不知事才把這位老祖宗往好了想。

桑遠赫適時緊握盛煜的手給他溫暖，冰涼的觸感將桑遠赫驚到，對上盛煜氣得煞白的臉色，他看向田淼的眼神少了方才的友善。

「阿煜，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就非得揪著過去不放嗎？」田淼實在不懂盛煜在和誰較勁。

「我有嗎？是你啊，就是因為你什麼都知道，所以你心虛，不想別人老念叨過去。」盛煜很清楚自己的目的，「田淼，好好過你的晚年，你死的那一天，最好和孫斯竹一樣，是『善終』的。」

田淼嗔怒著瞪他，咬著下唇攥緊拳頭，她挺直腰板，似乎在說她沒做錯，就像她當年理直氣壯指責劉悅天的一句話，「如果不是生了你，我不會被耽擱這麼多年」。

盛煜俯視面前這個面目猙獰的老人，眼神漠然如死水，嘴角勾起如鐮刀，「田淼，你試過被萬人辱罵的滋味嗎？毒婦、婊∥子、巴士、公共廁所......她挺著個大肚子去狀告盛國的罪，盛家劉家為了息事寧人，逼她嫁給了強∥奸她的人，之後差點丟了半條命生下來我，這就是你說的好好託付？你年紀大了，不經嚇，我點到為止不多說了，就祝您子孫滿堂、福澤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