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帶兩百將士進山已有三月余。

王鄂奉命留守，站在營中仰望雪山，卻依舊不見皇帝歸來的跡象。

王鄂暗自算了算，他們帶上山的幹糧應該用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這聳入雲霄的雪山高處有沒有可以用來充饑之物。

副將見王鄂又在仰望雪山，思索片刻後走過來，拱手道：「將軍，可否要末將帶兵前去接應皇上和嚴將軍？」

王鄂回首嘆息：「我本來早有此打算，可這山中亂石交錯、道路複雜，皇上他們留下的記號也已消失，恐怕你帶兵上山也難以與皇上會合。」

末將皺眉:「那我等該如何是好？」

王鄂心裡估量了一番道：「再等三日，三日後若還不見皇上歸來，我們便兵分五路上山，接應到皇上後以煙火為信號。」

皇帝一行人留下的記號不是從一開始就消失，而是到了一個地方後突然停止。

從記號消失的地方往上，至少有五條可以上山的路徑。

「是！」副將拱手退去。

兩人心裡都清楚，雪山高處被濃霧覆蓋，根本看不清煙火。

兵分五路，賭的是總有一路能接應到皇上，接應到的生，其餘死。

至於還有一種可能，他們都選擇不去想。

三日後，王鄂任命五位副將，各帶一百將士，準備充沛的幹糧，在軍營門口集合，其餘人繼續留守營中。

王鄂親自為五百將士餞行。

將士摔碗，隨領頭副將一聲令下，整裝出發。

然而......

行至營門，赫連凌霄便突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旁邊還跟著一個猶如謫仙般的美人。

美人一襲白衣，黑髮如瀑，眉若展翅，眸若瀚海星辰，鼻樑挺直，唇若桃花，頓時看呆了眾將士。

直到赫連凌霄掃過他們，問道：「你們這是要去何處？」

將士們這才回過神來，跪地高呼萬歲。

王鄂在營中聽到將士們的聲音，連忙跑出來，欣喜的跪在赫連凌霄面前。

「眾愛卿平身。」赫連凌霄滿意道。

王鄂這才抬頭看向赫連凌霄，注意到他身邊的人也是一愣，「陛下，這位是？」

身為護軍，他思考的方向自然與將士們不同，他首先考慮到的是赫連凌霄的安危。

懷赫連凌霄正要介紹，寒生忽然拉住他的手，高興的自我介紹起來：「我叫樂寒生，是隨著師傅雲遊四海的醫修，在雪山上采藥的時候跟師傅走散了，然後就遇到了赫連凌霄！」

這是赫連凌霄教他說的。

世人對妖始終有些偏見，赫連凌霄想將寒生帶在身邊，但並不打算讓世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他雖然不怕世人發難，但總歸是麻煩且對寒生不利。

寒生的頭髮和眼睛也是在下山前才按照他的意思變出來的。

黑髮黑眸的寒生看起來多了幾分靈動俏皮，少了些許謫仙般的悠遠不可接近。

赫連凌霄對這樣的寒生很滿意，彷彿這樣他們之間的差距就拉近了不少，寒生就不再是那個無所不能、即將飛升的大妖。

聽了寒生說話，眾將士才發現他居然是個男的，不由得有些失望。

王鄂則是從瞭然到憤怒，這人居然知乎陛下大名，簡直豈有此理！

王鄂只要呵斥，赫連凌霄抬手阻止他：「他並不知朕的身份，朕也不介意。」

王鄂尷尬的低下頭，赫連凌霄輕笑道：「王將軍，我們進營再議。」

「是！」王鄂退到一旁：「陛下請。」

將士們也從中間分開，給赫連凌霄讓出一條路來。

赫連凌霄抬步入營。

寒生跟在他身邊，驚奇的在王鄂和將士們之間看來看去。

凌霄說得不錯，山下果然很有意思，這群人都比他曾經見過的人有意思，尤其是這個叫王鄂的，他的表情好豐富哦。

進了主賬，赫連凌霄才向王鄂提及自己在山中的遭遇，以及嚴名澈和兩百將士之死。

王鄂與嚴名澈一起上過戰場，共事多年，雖然偶有意見不和，但卻是真正的生死之交，聽說嚴名澈已死，心中難免傷感。

再抬手，鐵血男兒，眼裡竟有些許水霧，咬牙道：「嚴將軍和將士們上山前便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如今陛下平安歸來，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提及嚴名澈，赫連凌霄難免也有些傷感，懊悔道：「都是朕的錯，朕不該一意孤行，王將軍若要怪罪朕，便怪吧！」

王鄂哪裡敢，連忙跪倒地上：「是末將失態了，請皇上責罰！」

赫連凌霄親自拉他起身：「將不比如此，朕也是武將出身，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朕......」

赫連凌霄頓了頓，「朕是真的知道錯了！」

王鄂心裡鬆了口氣，暗暗為武將出身的帝王自豪，心中不自覺的寬慰了些許，默默坐回了位子上。

歷朝歷代，當江山打下來後，朝廷都會有些重文輕武。

同級文官比武將高半等，早已成了不成文的規矩。

皇帝離不開軍隊，但又不會真正重視他們。

不然，剋扣軍餉、劣質軍糧等事，也不會代代都有發生。

官吏之中，最累的是將士們，最苦的也是將士們，尤其是邊關將士。

但他們大多胸無點墨，也沒有其他出路。

也有皇帝嚮往戰場，甚至御駕出征，但實際上就是去看熱鬧，雖然偶爾也有鼓舞士氣、出謀劃策，但不可能真正的上前線廝殺，在軍隊中起到的也是文官的作用，且還要他們這些真正上戰場的為他的安危操心。

像赫連凌霄這樣上過前線，揮過長槍撒過熱血，接觸過最底層將士，靠自身能力獲得赫赫軍功的帝王，至少在北辰還是頭一例。

赫連凌霄登基後，對軍隊的管理明顯合理了許多，武將在朝中的地位也逐漸與同級文官持平。

他們的戰王殿下，他們的主帥，哪怕已坐擁天下也沒有忘記他們。

賬中沉默了半響，最後被寒生打破：「凌霄，『朕』是什麼呀？」

到這裡後，凌霄總在說這個字。

赫連凌霄想了想，解釋道：「這是我的自稱，等同於我。」

「哦哦！」寒生笑道：「那我也可以自稱朕嗎？」

「大膽！」王鄂愣神中聽到這句話，拍桌而起，拔出佩劍。

赫連凌霄眼疾手快，沒等王鄂完全將劍拔出，就一掌給他拍回了鞘內，無奈道：「王將軍莫要衝動，寒生他......從未入世，不懂這些！」

王鄂驚愕一瞬，皇上為何如此維護這個叫樂寒生之人？好像無論他說錯了什麼皇上都不會怪罪。

聖心難測，王鄂連忙跪地：「是臣唐突了！」

得了赫連凌霄的諒解，起身對寒生道：「王某剛才之舉若是驚嚇到了公子，還請公子見諒。」

寒生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歪著頭好奇的看著王鄂，眼睛翹起一角，裡面瑩瑩發光，這個人真的好有趣哦！

赫連凌霄看著王鄂，無奈的搖了搖頭，心中暗道：朕倒不怕你嚇到他，朕怕的是他傷到你！

王鄂停頓了一會兒，沒聽到寒生回答，斟酌道：「此字乃帝王自稱，吾等不可亂用。」

寒生此刻對王鄂很有興趣，自然是在聽他說話的，沒有回答是因為他接受了王鄂的道歉，聽到王鄂對『朕』字的解釋，寒生腦子裡也想起來了關於這個字的記憶，頓時疑惑起來：「凌霄是皇帝嗎？」

「是的，他乃我北辰君主。」王鄂字正腔圓的答覆。

寒生皺起眉毛：「不對呀......」

王鄂：「......」

王鄂悄悄抬頭瞥向赫連凌霄，他倒是要看看這下皇上氣不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赫連凌霄還真不氣，哈哈大笑道：「朕是北辰帝王，如假包換！」

寒生盯著赫連凌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

他竟看不透赫連凌霄的命格。

赫連凌霄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理順眉毛：「怎麼了？不相信我是皇帝？」

頓了頓又問：「你知道帝王是什麼意思嗎？」

寒生點了點頭：「嗯。」

不知道是『嗯，不相信』，還是『嗯，我知道』。

赫連凌霄勾起嘴角：「行吧，隨你怎麼想。朕帶你去看看朕的皇宮如何？」

寒生點了點頭：「好。」

王鄂垂首站在一旁，總覺得兩人間有種旁人難以介入的奇怪曖昧。

等適時才開口問道：「對了，皇上可有尋到冰蓮？」

赫連凌霄剛剛跟他說了雪山中的艱險，還有嚴名澈他們皆為了保護他葬身，他獨自一人行走在雪山中遇到了同樣獨行的樂寒生，但卻沒跟他提及雪蓮。

赫連凌霄聞言頓時冷了臉，王鄂連忙起身作揖：「皇上息怒！」

管他為何而怒，反正息怒就是了。

赫連凌霄冷冷道：「朕沒生你的氣！」

隨後又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根本沒有什麼冰蓮！莫問君那妖道騙朕！等朕回京定要他和他背後的人好看！」

王鄂驚愕的抬起頭，幾乎馬上就明白了赫連凌霄的意思。

算計皇帝的顯然不可能只有一個道士。

等赫連凌霄回宮，朝中恐怕又少不了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王鄂倒沒什麼可擔憂的，反正影響不到他。

「那......皇後娘娘？」王鄂擔心的問。

皇後是大將軍之女，他們當然更希望皇後有救，不要若讓大將軍又經受一次白髮送黑髮。

但若莫問君是個騙子，皇後恐怕......

「你們可有收到皇後病逝的消息？」

王鄂心裡鬆了口氣：「並無。」

赫連凌霄點頭，嘆息道：「若皇後還活著，可以讓寒生一試。」

如果寒生能救皇後一命，也算是彌補了他們對她的虧欠了。

王鄂這才想起，剛才在軍營門口，這位樂寒生自稱是雲遊四海的醫修。

醫修的話，或許真的有辦法。

就是不知道皇後娘娘能不能等到他們回京。

寒生被點名，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赫連凌霄。

皇後？

凌霄不是說他是皇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