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書洛對每個人都一樣嗎？似乎並不是。

他面對司鳴會表現出成熟小孩對大人的不耐煩，面對燕橫戈則顯得疏離客氣，到了自己面前，又是一派愛撒嬌的無賴小哭包作風。

那小孩心思很多，對周圍人的態度也敏感，一點點細微的差別對待背後，都顯現出黎書洛截然不同的態度。

從這些細節上，夜焰大概猜到黎恆的良苦用心，他沒有刻意糾正黎書洛愛哭愛撒嬌的毛病，由著兒子保留小孩一樣的習性，可背地裡給他安排的課程又緊鑼密鼓，對兒子最容易暴露心思的小動作也作了約束。

黎恆對黎書洛寄予了厚望，這份期待隨父子親情一點一點灌輸進黎書洛的骨血，只是他死的太早，以至於這樣完美的一份培養計劃中斷。

幸好。夜焰只能嘆一句幸好。

若不然，按照黎恆的計劃，成年後的黎書洛會成為親和力極強，但實際上心口不一，善於逢場作戲的偽君子，到那時候，黎書洛只會比他父親難纏百倍。

夜焰轉頭看向窗外。陽光正好，金燦燦潑灑下來，不帶一絲暖意。

他的目光倏然變冷，輕聲吩咐司鳴:「等會叫趙皖東直接送黎書洛回學校吧。」

「你不讓他再回來待一陣子嗎？他今天可逃了幾節課來看你。」

「那行。」司鳴以為夜焰要鬆口，結果他愈發冷下態度，「你記得轉告他，不許他以後再逃課。」

司鳴喏喏應和，飛快地拉開門逃出病房，靠在門外的牆上輕拍胸口。

「什麼人嘛，轉變這麼突然。」

氣氛再次跌回冰點，沒見到夜焰第二面的黎書洛耷拉腦袋，跟趙皖東回了學校。

「東叔，夜叔叔為什麼又不理我了？」

剛才明明好好的，夜焰見他哭得可憐，甚至肯主動抱一抱自己，怎麼這會突然態度急轉直下。

「可能夜先生覺得小少爺麻煩吧。」

「我才不麻煩。」黎書洛把書包帶子捲成卷，又沿膝蓋推下去展開，「東叔你怎麼也這樣說我。」

後視鏡里，黎書洛糾結地一點點撕手指上的倒刺，撕完又把目標瞄向書包掛件的流蘇，捏在手裡細細扯了個遍。

「小少爺。」趙皖東適時提醒他，「注意舉止。」

聽到警告，黎書洛興緻索然地把書包丟在旁邊，歪頭靠在椅背上補覺。

從趙皖東跟在身邊起，黎書洛整個人不自在很多。

趙皖東跟了黎恆許多年，有太多和黎恆相似的毛病，總不經意在小事上管束黎書洛。

整整一周時間，黎書洛乖乖地上課，乖乖待在趙皖東劃定的安全範圍，沒有上躥下跳地胡鬧，也沒有動不動趴在桌子上想夜焰的模樣。

這不能幹，那也不能幹，小孩快憋瘋了，將將熬到周五最後一節課下，就鬧著要回家。

「祁哥！」

和趙皖東待了一周，黎書洛看祁佑覺得親切無比，撲過去跟他嘰哩哇啦地說話。

「你這是在學校攢了多少廢話啊？」話癆祁佑都招架不住黎書洛竹筒倒豆子般的傾訴。

「是我見到祁哥太高興了！」黎書洛幾步跨上台階，「夜叔叔還沒回家嗎？」

「夜哥今天有應酬吧，說不準什麼時候回家。」

黎書洛抓書包的手指緊了緊，依舊保持沒心沒肺的笑容:「祁哥，夜叔叔不回來的話，我是不是可以在客廳看動漫啦？」

「你去夜哥的書房看都行。」祁佑斜一眼準備阻止的趙皖東，同樣沒心沒肺笑著慫恿黎書洛。

夜色深沉，別墅里亮起昏暗的燈，祁佑難得早睡一次，沒顧得上催還在客廳的黎書洛去休息。

黎書洛待在客廳看一部很老的電影，畫面黑白，劇情是他這個年紀欣賞不來的無聊透頂。

等到電影快結束，夜焰終於帶著一身酒意進門。

「我記得你並不喜歡看老電影。」夜焰脫下外套，閉上眼很疲憊地靠在沙發上。

「是唐先生留下的片子。」

夜焰揉了揉太陽穴，啞聲詢問:「為什麼學他做一樣的事？」

電影黑白的色彩投在夜焰身上，襯托出男人酒後獨特的迷濛和張力。

微醺狀態的夜焰比平日更添幾分魅力，黎書洛鬼使神差地壯起膽子，跨坐在他腿上，語氣朦朧:「因為夜叔叔喜歡他。」

夜焰輕笑，抬手在少年眼尾細嫩的皮膚上掃了掃:「不，夜叔叔不喜歡他。」

黎書洛心思不夠深，看不懂夜焰的笑意不達眼底，也讀不出裡面隱含的更多信息，他一心沉浸在喜悅中，睜大眼睛，清澈單純的目光對上夜焰:「那夜叔叔喜歡我嗎？」

「夜叔叔也不喜歡小黎。」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黎書洛連一句「為什麼」也不敢多問，從夜焰身上慢慢下來，幾乎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

「黎書洛，不要耍這些小把戲，我沒喝醉。」夜焰扶穩黎書洛，手指沒有在他胳膊上多停留片刻，隱忍而剋制。

影片正在這時迎來結束，熱鬧的人群煙花熄滅般散去，只留下一個落寞的男人，定定望向心上人消失的方向。

幾分鐘後，沉重的腳步聲迴響在空蕩教堂，男人獨自離去。

沒有人呼喚他停住腳步，他註定不能再與愛人再相見，而他們的愛情註定只能隱沒在心底，慢慢蝕化於塵世間。

那麼黎書洛呢？黎書洛還要繼續堅持喜歡夜焰嗎？

黑白的色彩填滿黎書洛的視線，一片模模糊糊中，黎書洛窺見了司鳴的身影。

他想起前幾天，司鳴毫無預兆地找他談話。

高高的圖書館頂層燈火闌珊，司鳴指尖的微弱火星慢慢燃燒，煙草氣味散開，刺 激黎書洛的神經。

他聽見司鳴用前所未有的蒼涼語氣，徹頭徹尾否定自己瘋狂的念頭:「別愛他，愛誰也別愛他。」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大家都勸自己不要愛夜焰？

黎書洛倒在房間的地毯上，緊緊捏著黎嘯交給他的戒指。

這是黎嘯口中，所謂的黎恆的遺物。上面一枚遠渡重洋而來的金綠寶石折射幽幽的奇異光彩，如同父親的溫和注視。

黎書洛眼神空洞地看著手裡的戒指，眼淚一刻不停歇地流。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自己過分的親近反而引起夜焰的厭惡和排斥，從夜焰身上，黎書洛第一次讀到微弱的戒備情緒。

怎麼會這樣呢？夜叔叔為什麼會不喜歡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