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莫徹底點燃了夜焰的怒火。

但他面上仍舊一派平和，動作從容優雅地收好傘，獨自驅車離開。

燕橫戈見夜焰這幅模樣，在心裡把茗莫問候了一萬遍，開車緊跟夜焰而去。

燕橫戈摸不清夜焰的脾氣，看他把車停在江邊，第一反應是掏出手機給司鳴打電話。

雖然看不上司鳴弔兒郎當，但燕橫戈不得不承認，關鍵時刻只有他能勸得住夜焰。

「別叫司鳴來，你自己也回去吧。」夜焰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燕橫戈身後，抽出他手裡的手機，丟回駕駛位。

「少爺。」燕橫戈不敢把夜焰一個人留在江邊。

「我沒事。」夜焰平靜地拉開車門，摁著燕橫戈的肩膀，把他塞進車裡:「回去，這是命令。」

燕橫戈別無他法，只好自行離開。

江邊冷意更甚，寒風直往人骨髓里鑽。

夜焰獨身立在欄桿旁，一根接一根抽煙。

冷風和煙草的雙重刺 激都澆不滅夜焰的怒火，茗莫那張欠揍的臉始終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屢屢挑釁自己，他真的很該死。

夜焰也是生性好鬥的人，他的高傲不允許有人騎在他脖子上耍完威風，還能完好無缺地退場。

茗莫必須付出很慘重的代價，唯有這樣夜焰的憤怒才能平息。

夜深人靜，別墅里黑燈瞎火。

夜焰不熟悉一樓成堆的照明開關，隨手摁開昏黃的落地燈，到沙發上坐下。

永無盡頭的黑暗不值得端詳，夜焰只好把目光投向月牙形狀的落地燈。

盯著它很久，夜焰才發現月牙的尖角上掛著一個毛絨玩具。

往事毫無預兆地重現，似乎在某個冬日，黎書洛也給過自己一個相似的玩偶。

多諷刺啊，夜焰勾唇笑了笑。他以為可以得到美滿，結果發展到最後成了竹籃打水，而當他驀然回首，只有黎書洛陪在他身邊。

時間的意義逐漸消散，轉換成冰冷無序的概念，鐘擺有節奏地敲擊，發出微弱聲響。

夜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撐不住睡了過去。

母親的呼喚傳來，飄進夜焰的耳朵里只剩不攜帶任何信息的聲音，他們相隔太遠，夜焰看不見她的身影——這是林書音第一次進入夜焰夢裡。

母親的形象在夜焰夢裡並不分明，她的音容笑貌皆被時光沖刷，只留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浮動。

林書音的死和夜焰有關。

十幾年前那場動亂里，她本可以丟下兒子，獨自脫身離去，只要衝破這層阻礙，林書音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脫離夜家，脫離林家，同時擺脫一生為棋子的命運，成為她想成為的人。

可林書音選擇了犧牲自己，拼盡全力護住夜焰，這是她作為一個母親，留給孩子的最後的愛意。

微弱的聲音隱沒在塵沙之中，林書音徹底退出夜焰的夢境。

意識正是在這時全部回籠，夜焰沒有急著睜眼，而是可悲地想到一個問題:自己還剩什麼？

夜禹凝一心希望自己成為家族的傀儡，給過他零星愛意的母親早就離世，黎恆死於傑弗瑞的暗算，唐羽辰也會跟茗莫離開。

自己還剩什麼？

夜焰睜開眼，看到滿臉淚水的黎書洛，微微一怔。

「你哭什麼？」

黎書洛抽抽搭搭，很認真回答:「因為夜叔叔病得很重，我很擔心。」

小孩的眼淚讓夜焰覺得又晦氣又好笑，他抬手摸了摸少年絨絨的發頂:「已經沒事了，把眼淚收一收。」

「夜叔叔，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黎書洛嗚嗚咽咽地把昨天的遭遇講給夜焰聽。

「有人綁架你！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他們帶我繞了一大圈，沒多久又把我丟回學校了。」夜焰剛坐起來，黎書洛就撲過去，臉埋在他懷裡，「我沒有受傷，也沒有被他們為難，又想著夜叔叔會不會太忙，才沒有告訴你。」

黎書洛的眼淚濡濕了夜焰薄薄的衣服，小孩接下來的話更聽得人自責難受:「可是我很害怕，尤其夜叔叔你還病了，我怕是有人想拿我威脅你……是我太沒用了，總給你添麻煩……」

「不哭了。」夜焰環住黎書洛，把人往懷裡帶了帶，拍著背給他順氣。

黎書洛哭聲一頓，發現夜焰居然在抱著自己安慰後，更是得寸進尺地把頭埋進夜焰懷裡，半天不肯出來。

司鳴推門進來，看到黎書洛黏著夜焰，臉上的表情五彩紛呈。

「老夜？」他一點不敢大聲說話。

黎書洛不得不離開夜焰的懷抱:「鳴叔好。」

司鳴笑得牽強:「你……你好。」

「祁佑呢？」夜焰撥開擋在身前的黎書洛。

「在外面等。」

「讓他帶黎書洛去做個全身檢查。」

司鳴打量黎書洛一番:「小黎怎麼了？」

「我被人綁架了。」黎書洛簡要給司鳴概括一遍昨晚的事情。

司鳴若有所思點著頭，把黎書洛帶出去交給祁佑，細細吩咐很久才折回病房。

「老夜，你知道是誰幹的？」司鳴一屁股坐在扶椅里，「墨城誰有這麼大膽子，敢跟我們過不去。」

「茗莫。」夜焰冷冷吐字。

司鳴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他這是……他要對付你嗎？」

「現在是我要對付他。」

夜焰的語氣和談論天氣一樣隨意，驚得司鳴不住咬食指指節。

「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他絕望地說。

「嗯。」夜焰不慣著司鳴以退為進那一套，真的答應下來，而且根本不給司鳴反對的機會，立馬更換話題，「好端端為什麼把黎書洛帶過來？他今天不是有課嗎？」

「你昨晚燒得快過去了，一直在念小黎的名字，我以為你要交代……給他呢。」

司鳴想說「後事」，可觸及到夜焰陰冷的目光，生生把剩下的話吞回去。

「去告訴趙皖東，讓他從明天起，跟黎書洛去學校。」

「趙皖東？他靠譜嗎？你還不如派老燕跟著小黎。」司鳴掰著指頭跟夜焰比劃，「趙皖東剛剛養好傷，又不是我們的人，倒不如派老燕去來得痛快。」

「讓趙皖東去吧，黎書洛似乎不太喜歡燕橫戈。」

「啊？」司鳴停下動作，雕塑一樣保持原有的動作靜止，「你怎麼看出來的？那小孩對誰不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