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是這麼看的，你呢？」管家爺爺的眼神溫和得不像話，帶著寵溺晚輩的縱容，又有點像為他答疑解惑的太傅。

洛景思索片刻，最終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說是不知道吧，心底卻隱隱浮上來一些詞，與那個闊別已久的身影漸漸重疊。

洛景喃喃道：「他也算名滿天下，或許還會名留青史，怎麼就沒來得及等我長大，迫不及待地就去見我娘了。」

「樹大招風。」管家慢吞吞地吐出一個詞，「小少爺，現在的你還看不明白嗎？那皇上需要推行的新政令正好就需要這麼一個人來支持，來幫他將分散給各城主的權給收回來。」

「可各地城主的權豈是說收就收的？剛好你爹出現了，殿試時的策論讓皇上發現了你爹的才能，他發現沒人比他更合適了，於是皇上就將你爹推到了風口浪尖，讓他成為割去每個城主心頭肉的一把快刀。」

「再好的刀，成了眾矢之的，也總有磨損折斷的一天啊，時機到了而已。」

「小少爺，很久之前你不就知道了嗎？」

管家爺爺用最溫吞的話語剝開藏在一場令人發笑的意外之下的隱秘：「皇上將你接去宮中，對你千般寵愛萬般縱容，不就是為了遮掩真相護著那個兇手，保持現在朝局上制衡？洛家為皇族鞠躬盡瘁，皇上卻連你爹死的真相都不告訴你，找了個無關緊要的人打做陷害你爹的兇手草草的殺了，告訴你推你爹落水的人已經被處置了，糊弄你這個年歲未滿的小孩。」

「小少爺，既然您八年前就下定決心，信了老奴將皇上心中的儲君給換成了好拿捏一些的二皇子，也接手了浣香苑，您想要的真相也慢慢地查出來眉目，還有什麼能讓您愁得睡不著的呢？」

管家爺爺是陪伴在他娘身邊的老人，他娘死後，轉而盡心儘力的照顧他，顧著整個公主府。他將很多事看得極為透徹，洛景想過，若是管家爺爺年輕的時候去參加科舉，定是大寧的又一股肱之臣。

無數的負累自洛霄去世之後落在了管家爺爺身上，時至今日，他從他手上接過了父母留下的一切，管家爺爺才可以鬆一口氣。

皇上年紀大了，鬆懈許多，似乎真的覺得他那些無法無天的做法只是一個孩子的單純的喜惡而已。也正是因為如此，皇上遮了那麼久的真相終於露出端倪。

只待查下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還有什麼可愁的呢？

「讓老奴猜猜，是不是一個人？」管家爺爺眉目舒展，「一個能讓小少爺有虧欠心的人，特別是白日里還見過的。」

「管家爺爺......」洛景似乎要阻止他說下去。

「那個人是大皇子吧？」管家爺爺心中清明，「小少爺是覺得八年前將他忽悠去了邊關覺得對不起他？」

「不是。」洛景否認道。

「那是為何？」

「咚！——咚，咚！」

路過的打更人敲響了鑼，遠遠的還傳來打更人的報時。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咚！——咚，咚！」

鑼聲也遠了。

洛景腦海中一閃而過白日里楊凌拒絕他的模樣。

「京城有名的才女，也是個大美人，從相貌到才情樣樣不差，身世頂好，配得上你這大皇子，若要追姑娘，我教你追她如何？」

大皇子蹙著眉，送給他一聲冷笑：「這麼好你怎麼不去追？怕不是借著本皇子的名頭要幹些什麼。」

洛景幾乎要以為這位大皇子遠赴邊關八年修成了一雙能看破人心的眼睛，識破了他心中所圖。

他說：「少傅追過嗎？」

洛景搖了搖頭：「前些日子我拆了她一樁姻緣，怕是記恨上我了。」實則沒有，林家三小姐甚至對他有些感激。

大皇子聽他說了，眼尾挑起一個弧度，意味深長，看著就像小時候憋著什麼歪點子的模樣：「不如你我比比，看誰先追到林三小姐？」

洛景差點沒笑出來，背過身去憋了又憋，最終回了一個好字。

心中卻想道，林三小姐早有心上人，大概誰也追不到。

管家問：「那又是為何？」

思至半夜，此刻，洛景才有了答案：「怕他將心給了一個早就心有所屬的人吧。」

洛景可以肯定自己絕對不會動心，浣香苑泡了那麼久，什麼樣式的美人沒瞧過，就怕那純情的大皇子動凡心，到時候他又欠了他一筆賬，難還啊。

洛景將管家帶來了燈籠點亮，又將書房的燈給熄滅，提起燈籠扶著人往外走：「夜深了，回去睡覺了。」

管家道：「不愁了？」

燈籠照亮了路，洛景自己藏在夜色里，只聽得出他睏倦的聲音里含著笑意：「嗯，不愁了。」

這事愁也沒用啊，動不動心的他洛景又攔不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洛景將管家送回住處後，自己也回了房，一躺下，如潮水般的困意席捲全身。

夢中是個他從未見過的地方。

他騎在馬上，街道兩旁的百姓面帶喜色，紛紛叫著他洛大人。

隊伍走了一段時間，他正想回應這些百姓，百姓的神色卻忽地一變，手裡也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菜籃。

一手掛著菜籃，一手將菜籃里的東西往他的方向砸來，嘴裡罵著——

「狗官！」

「草菅人命！」

「去死！去死！」

「......」

士兵們將百姓攔在兩旁，身邊跟著的人大呼：「洛大人快走！」

他還沒來得及分辨快走到哪裡，一個較為壯實的大漢沖了出來，衝到他的馬前，手中似乎拿了什麼，接著他的馬就倒了地，他隨著馬倒了下去，想要起身，沒想到身上突然使不出勁，渾身發軟。

而正好百姓集眾人之力衝破了士兵的阻攔，接二連三地衝到他面前。

他眼前發黑，辱罵聲近在耳旁，伴之而來的是一陣一陣的疼痛。他看不見，卻能感受到帶給他疼痛的是一隻只的腳。

那是百姓們的腳。

他心中有些發苦，為什麼這樣對我......

他蜷著身體，近乎本能的護住了頭和臉，沒想到那些人不只是踹，竟還一個個踩了上來。

他想，萬人踏或許可以列為一大酷刑了。

他又想，是哪個鱉孫害他.....

最後一個人全力踩了上來，一腳將他踩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