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之間，一隻溫熱的手覆上我的後脖頸，動作輕緩地按摩著：

「是這裡疼嗎？」

我的淚刷一下就差點竄出眼眶了，我心想你小子神女轉世普渡眾生啊，你得讓我愧疚死是不是。

我沒吭聲，其實是因為我在憋淚，憋得滿臉通紅。預備出道的這一個多月，恐懼、期待、和對自己的懷疑，凝聚成一把利劍，日日夜夜懸在我的頭頂，我總是因為不完美的測評成績焦慮，吃飯也味同嚼蠟，我甚至有點搞不清這麼快就出道對我來說是不是一件好事，我還沒準備好呢，就被扔到萬眾矚目的地方，接受著好的壞的，來自於他人的評價。

「我看出來了，這段時間，你很緊張。」他聲音比他手上的動作還要輕還要緩「大家最近都是這樣的，連隊長也是。但我們都已經過了三四年這樣的生活了，可以習慣，你不一樣，但是……你不說我就不問。」

「我知道你難過，人難過的時候就要胡思亂想，會做一些和自己不符合的事情，但你也不要因為這些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善良的想法和行動而感到愧疚，因為這是壓力驅使，不是真正的你。」

他的動作停了，我聽見身後悉悉索索拉被子的聲音，李又林躺下，伸手將一旁的檯燈關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與其質問你原因，會讓你更痛苦，我還不如什麼都不問，等以後的某一天，等你什麼時候想告訴我了，我再來聽。可以不理我，我能接受，但是不能太久，因為我也會難過的。」

那晚過後，我還是保持著前兩天的狀態，因為被人看透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我本能地抗拒，不想承認，直到幾天後的出道showcase，我才對他說了那一句「我們一起去嗎？」

那一刻，我覺得我們彼此都釋然了，釋然了這場兵荒馬亂的青春期里彆扭又矯情的小矛盾。

但遺憾的是，我這個本質自私的惡人，連這句破冰的「我們一起去嗎」，也夾雜著對李又林的利用。

李又林被他的小網紅女友爆料的那一天，我即使忙得暈頭轉向，也要抽空拿手機吃瓜，我幸災樂禍地刷新著論壇，直到看見萬千惋惜和憤怒的評論中，有一條是與我相關的。

那條評論說，他感覺顧墨奪走了李又林的氣運。

我心想這是什麼狗屁言論，隨手一個舉報，然後繼續幸災樂禍地看評論，結果這句話就跟印在我腦子裡一樣，時隱時現，攪得我心煩意亂，不得已只得認真地重新審視這句話。

他說的好似也有幾分道理。

我這個出道後平平無奇的人氣鐵back，自從那次泰國之旅後，我和李又林逐漸成為了粉絲中熱門的民推cp，我是個聰明人，嘗到一點甜頭後自然不會罷休，我想方設法地製造糖點，不顧偶像的基本守則，視奸粉圈，跟著動向換人設，去迎合粉絲的喜好。

我不傻啊，我知道人心千變萬化，捉摸不透，那段時間我像個八爪魚，恨不得在哪方面都抓住一點，比還沒出道的練習生都勤奮。我控制碳水攝入，為了保護嗓子，戒煙戒酒，連一點體重都不敢增加，一到有活動我就提前往美容院跑，爭取每次見粉絲們都是最好的狀態。我知道好看的臉和人設能得到愛，可我也心知肚明，實力和閃光的個人魅力才是維持被愛的長久之計。

於是我取代了李又林的位置，成為了團內的人氣第一，沒人在討論擔當的時候再去分主唱擔當和副主唱擔當，因為我已經足夠有實力去駕馭更多的歌曲part，我的專輯單封銷量慢慢爬上第一位，沒人再在我開ins直播的時候發彈幕問其他隊友在哪裡，大家都只專註於我。

我該如何形容李又林那不爭不搶的幾年呢？

他其實比我厲害得多，可偏偏有綜藝節目找上他，他問人家可不可以帶隊友去，拍雜誌也是，出ost也是，就連著名導演找他拍戲，他一聽拍攝日程會和團隊巡演衝突，毫不猶豫就給推掉了，所有的個人資源都為團隊資源讓路。

我看得出來他在用真心換真心，可是我不相信，除了我，這個團隊裡面沒有心懷鬼胎的人。

有次，周佳能的生日會，我們幾個人坐在一起喝酒慶祝，那時明面上我和李又林打的火熱，他也最信任我，他喝得有點醉，靠在我的肩頭，周佳能雙手合十，像個虔誠的信徒，在燃燒的蠟燭前許願許個沒完。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的李又林19歲，注視著那根燃燒的蠟燭，聲音因為哭泣帶著濃重的鼻音，他說：「我真的好愛monster。」

大家都在笑鬧，沒人聽見他這句話。但我聽見了，我嘆了一口氣，轉過臉鄙夷地看著他，心想，真跟你這種人尿不到一個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