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漫著一層淺霧，輕盈得如同飛舞的薄紗，朝陽的光線往霧裡一踩，便被裹上柔軟的金色，暖暖地漾開，化在草尖，成了露水，隨著微風搖擺起伏，難得的清爽而幹凈的早晨，讓人不由覺得，如果不把眼前看到的變作顏料，映到紙上，就是辜負了這天賜的畫面。

「小理。」

莫穎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駱明遠回過神，才發現右手竟已不自覺的擺成握筆的姿勢，呼吸頓時被打亂了節奏，手沿著褲子暗搓兩記，順勢握成拳。

「你簡直堪比勞模，每天都是你最早來，最晚走。」莫穎穎笑著打趣。

見對方早早換上劇里的白大褂，心想莫穎穎也跟他差不多，並且比他更加用心，不像他偶爾會發發獃，莫穎穎到了劇組就會開始找狀態，自己試著排演，整個片場的演員，最勤奮的就是她。他看到她手中的針筒，果然剛來就在練習了。

莫穎穎注意到他的視線：「我這是笨鳥先飛，周老師要我多練，先把感覺練出來，入戲的時候才能有點樣子，你是天才型的，肯定不懂我們的煩惱。」

「我懂。」駱明遠要不是拍戲前坐了五天輪椅，哪裡能演苗理，況且他沒有底子，每次演都是自己瞎琢磨，這回能得到現場大家的認可，多半是僥倖，周延也說他不好，駱明遠摸摸鼻子，真心說道，「我其實不大會演戲。」

莫穎穎聽完猛翻白眼，誇張地張大嘴，拿起針筒要扎他：「紫薇，還記得你大明湖畔的容嬤嬤嗎！」

駱明遠配合地後退一步，望到莫穎穎身後，出聲提醒：「你化妝師來了。」

莫穎穎吐吐舌頭，轉身邁出兩步，走路姿勢似乎有些僵硬，駱明遠全看在眼中，不由發問：「你腰是不是受傷了？」

莫穎穎回頭，豎起食指放到嘴邊：「晚上我得回家練舞，下個月有個模特圈的商演要去。」

「拚命靜。」

「拚命二理。」莫穎穎回頂。

每個人，不論職業、位置，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他一個半吊子，莽莽撞撞，連自己身上哪裡有不足都發現不了，上輩子的他花了十年，都沒能讓自己的演技有所進步，不如換個方式，哪怕是從頭學起，說不定能夠有所收穫。

徹徹底底地重新來過。

給張圓去電，說了自己的想法，張圓只告訴他，他現在拍戲，在過程中學習，比找任何老師都來得有價值，她還提到了周延，說他人雖然不行，演技是沒話說的，找他帶，他不肯，就跟在身旁盯著，總能摸出點門道，等這戲拍完了，再給駱明遠安排老師。

周延啊……駱明遠不得不承認，這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

「難道你會否認這是天意，不用掙扎，這就是命運……」

手機鈴聲響起，拿出手機，熒幕上顯示的人名是石朗。

重生以來，他沒有找過石朗，沒有去向誰打聽，沒有去和那天到會所鬧事的人見面，更沒有像上輩子那樣去質問石朗，多餘的反應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波瀾，不如將這段關係沉入死水，不知道，不懷疑，不躲開，不在意，讓它安靜地溺死。

趁還來得及。

原本便是石朗主動找他居多，自己不聯繫，也不算突兀。

「小朗。」

「我聽說你接到陳導的戲了。」頓了頓，緩緩道，「真好。」石朗該是笑著的，連聲音都黏著滿滿的高興，只最後兩個字，帶著輕快的語調，卻脫去了所有笑意，只剩寒氣。駱明遠吃了十年的虧，直到現在才能準確地分辨出來。

他淡淡應了一聲。這世上只怕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石朗。

「那些人不會再找你麻煩了，另外，那家辭掉你的會所，也已經關門了。

幹凈得沒有絲毫雜質的聲線，配上其清爽柔和的面龐，無論誰看到他，大概都不會把這樣好似沒有一絲污染的人，跟算計與陰毒劃上等號。

駱明遠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他不去管，事情便這樣了了，他若因不忍心而插上一腳，他們只會更糟糕。他也發現，石朗對他的執念，似乎從事情的最初就體現了出來，只是他不明白，對對方而言，自己不過是眾多消磨時間的玩具中的一個，為什麼，會是他呢？

「對不起，因為我才讓你遇到這些，回來我會補償你的。」

「回來？」

「明遠哥，你不理我不找我，連我說過的話也不記得了？」

「哪裡，你既然出去玩，就玩得開心些再回來，我這裡沒什麼事的。」他想起來了，他竟然忘了，石朗早在事發之前就告訴過他，他去國外散心了。

也便是說，那晚去警局接他的人，根本不是石朗，也並非石朗手下的人，時間很緊湊，他進警局沒多久就出來了，若是石朗手下，從反饋到安排，不會有這麼快，況且那時候石朗還沒有盯他到那麼密集的程度。

不是朋友，不是石朗，那個人既然幫了他，為何不來找他？目的又是什麼？會不會是當晚鬧事的人，怕受石朗牽連才順便帶出了他？駱明遠一頭霧水，看來得抽時間去警局問問。

電話那頭，石朗拿著手機，緊接著又撥出一個電話：「阿浩，你再去查一下，從我出國到現在，小可憐身邊的人和事，任何細節都不能錯過。」眸色漸漸冷了下來，到底是什麼，讓他的小可憐幾乎像變了一人，彷彿要悄悄從他身邊逃開一般。

嘴邊浮上一層怪異的笑，小可憐，你可別想不開啊。

駱明遠毫無頭緒地想著，餘光瞥到周延，不知為何他正望著這邊，投來的視線好似觀察一般。看到周延，駱明遠就想起張圓的提議，躲閃了記，生怕對方看穿，周延本就討厭自己，讓他主動來教明顯不現實，還是別跟他提了，免得惹人生氣，反而會起反效果，暗自拿定注意，開始有意無意地觀察起對方來。

駱明遠本身的戲份總共只有八九集，每集出場最多十分鐘，在他拍戲以外的時間，經常巧合地出現在距周延三米以內的範圍內，跟印隨鴨媽媽的小鴨子似的，他甚至準備了個本子，專門記錄周延的日常行為。

駱明遠發現周延很能利用時間，不必要的通告或對方認為無聊的，一概拒絕不接，非常講究效率，每日準時前來，平時安排的戲比較少的，他拍完，通常會用一個小時準備第二天的戲，再花一個小時閱讀，一個小時看他人的作品，還經常與導演討論劇情與作秀的方式。

難以逾越的不是周延是影帝，而是他成了影帝卻仍然毫不懈怠的不斷精進的演技。這樣想著的駱明遠在看到周延伸出手後，下意識地上前把水杯遞到對方手中。周延注意到是駱明遠，眉心有節奏地抽動著，逐漸皺緊。

「呃……」駱明遠這才感覺到糟糕，他觀察對方有段時間了，對方的一些習慣，他瞭然於心，沒想到周延伸手要水，自己居然順手遞了過去，這不活像是跟蹤狂了嗎？

周延嘖了記嘴，隱忍的怒氣隨著話語釋放出來：「你有時間整這些歪門邪道，不如把心思好好放在演戲上。」搞不懂這個笨蛋一天到晚放著正事不幹，跟著自己幹嘛，不會是想傍自己吧？

「……」

自甘墮落，不思進取。

「……」

把這個腦筋用在提升演技上，早當上影帝了。

「……」

見鬼了，高興個毛啊。

周延的臉陰晴不定，在駱明遠看來更加恐怖了。

他還以為自己表現得挺隱秘的，連這麼崇拜男神的劉棟都沒察覺，更別說周延這種影帝級別，除了必要的交集，應該注意不到他這種小演員才對。

偷瞄了眼對方，周延視線冰冷，透著明顯的厭煩。他雖然理虧，心裡卻也不大高興，幾天的觀察，他再傻也發現了，周延的態度，的的確確只針對於他，但無論如何，自己偷偷摸摸跟著他，是自己不對。

不情不願：「對不起。」

三米範圍太明顯，那就五米好了，張圓都放話了，活生生的影帝在自己眼前晃，不研究他研究誰，大不了學習劉棟的精神，臉皮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