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觀察，偶爾與周延對過幾次眼，對方像是懶得再說他，也便這麼繼續著。

駱明遠覺得自己變了，以前的他很少主動留心周圍的人，不在乎也無所謂，比起人，不如關心花花草草，蟲魚野獸來得有意思，這方面雖然仍跟以前差不多，但像這種不要臉的跟蹤狂的事，以前的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現在的他不僅做了，竟還不反感。

不反感，還看不厭。

周延的每一個舉動，都像畫一般，每個動作的角度、氣質，渾然天成，彷彿所有動作都精心設計並且練過，連雕塑家，都要專心思索精雕細琢才能完美展現出的作品，在周延身上，卻體現得這麼理所應當。

明明是個性格殘念的人，每次看到他，內心卻會平靜下來，這大概不止駱明遠一人的感覺，眼下劇組裡一片和諧進取的氣氛，多少也跟鎮了這一寶有關。

影響粉絲，帶動劇組，引領氛圍，十年後有人評價他一人就能抵過演藝圈的大半江山，如果他不能，誰還能。

便連始終找不到紐扣主人的不安，也奇怪地被平復了些，駱明遠去過警局，對方直接拒絕他的要求，軟磨硬泡，依舊無勞而歸，他甚至問過看門的大爺。彷彿刻意不讓他知道般，完全失了頭緒，只剩這枚紐扣作為線索。

紐扣的背面刻著L.R，這是一個品牌的名字，也是男裝里極端頂尖的品牌，確實遠非一般人用的起的，他研究過L.R，這款更像是特別定製的紐扣，越是高端的品牌對客戶越是重視，也愈加不可能從商家手上獲知其客戶的信息。

對方可能是自己認識的所有朋友以外的某個富人，或許是石朗的對頭，或許已經與其有過接觸而不自知，又或許還沒有過接觸，僅僅只是對方認得他。雖然這麼想很離奇，但駱明遠也別無他法。

對方不出現，自己瞎琢磨，無異於大海撈針。

駱明遠輕嘆一聲，他已無計可施，既來之則安之，安不了，便悄悄去找周延飽眼福沐浴心靈，他還能做什麼呢？不能讓這些未解的答案影響到他的正職演戲。

而且是這部劇中他非常期待的一場，他與周延、莫穎穎三人在場的戲。

第一次與周延的正面交鋒，從指尖綿延到手臂，又蔓延至全身的顫慄，他以為他會怯懦，當真迎來時，卻是抑制不住的激動，躍躍欲試。

願與他較個高低，不怕輸，無謂贏。

願他看到自己，沒有輕蔑，沒有嘲諷，切切實實認可自己為對手。

願堂堂正正，無所依附，以己所能，達成所求。

駱明遠看著周延，目光灼灼，一動不動，周延注意到他的視線，回望過來，竟是沒有了每每見到他時的不悅，不雜一絲負面情緒，只是這麼認真地看著駱明遠，眼裡的光亮逐漸盛了起來，瞳孔深處的熱切再也壓抑不住，漏了幾分出來，饒是幾分，卻讓周延整個人如同換了一人，靜靜地籠在一層柔和的微光之中。

再也不是那個冷淡堅定，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周延。

不同於駱明遠的戰意，周延看上去便好像，圓了畢生所願的暢快與劫後餘生難掩的激動。

駱明遠看不懂這些，只覺得周延怎麼這麼好看啊，好看又沒來由的溫暖，哪怕他這個男人，都捨不得移開眼。

莫穎穎站在他們不遠處，他們看了多久，她便在那站了多久，咬住唇，竟是有些不甘心。

「都磨蹭什麼呢？過來準備！」陳情扯著喉嚨催促。

三人就位，工作人員就位，開始。

【苗理抬頭望向醫院大門，隱著滿腹的心事，猶豫片刻，推動輪椅，來到醫院樓下。有人叫住他，陌生的聲音，陌生的臉，對方帶著討好的笑容湊上前：「你是苗靜的弟弟吧？我看過你的照片，我叫許宏，是你姐的朋友。」

苗理上下打量對方，並不打算遮掩臉上的戒備。

「我有事找苗靜，不知道她是哪個科室的，正愁呢，剛好就看到你了，一起上去？」

不知道不能打電話嗎，用得著犯愁？舉止輕浮，態度也熱情得令人生厭，苗理皺起眉頭：「你認錯人了。」】

話音剛落，傳來一連串劇本安排之外的玻璃破碎聲，本該是莫穎穎端著器材下來，卻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幾個玻璃制的道具全部摔碎，她倒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扭到一起，再沒有其他動作，也沒發出聲音，已當場暈了過去。血液不斷地從額上漏出，沿著臉側流淌，鮮紅得刺眼。

那抹紅就像生了意識，著了魔般漫進駱明遠的腦海，越流越多，越積越厚，逐漸連成一整片，趕不走，擦不掉，濃得讓他辨不清周圍，心底彷彿有什麼轟然炸開了，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與愣神，衝上前一把抱起莫穎穎，奔向急診室，所幸醫院病人不多，立刻安排救治。

駱明遠站在急診室外，看著接連趕來的眾人，一言不發，走廊里莫名得安靜萬分。

劉棟來得晚，不清楚具體情況，他盯著駱明遠，看到對方的表情，剛開口想要說什麼，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扭頭小聲地問當時同樣離現場較近的周延。

駱明遠埋著頭，睜開眼，眼前是那抹紅，閉上眼，仍是那抹紅，這印入了噩夢的顏色，總要悄悄地跑出來，趁他不注意，便要捅他一刀。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想過不去在意，也以為能夠相對平靜，卻始終無法自如面對。那紅色彷彿在他耳邊一遍遍地提醒，他只剩一個人了。

只剩一個人，連同他們的份，都活得如此不堪。

連老天都看不過去，要讓時間倒回。

倒回就倒回罷，別再有他在意的人在他面前受傷了，那是他的朋友，他禁不住，受不了。

這也是蝴蝶效應嗎？莫穎穎的波折明明不是現在，她不會有事的，他對自己說。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急診室的門終於開了，莫穎穎沒事，只有些輕微的腦震蕩，額頭靠近髮際的位置被玻璃劃傷，一共縫了五針，拿劉海遮住便看不到什麼，倒是腰上的扭傷更嚴重了，不能下床，需要好好休養一陣子。

駱明遠總算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重新在身體里流淌起來，左手感到少許異樣，手心似余留了些熱度，格外溫暖，他疑惑地看過去，剛才，有人握著他的手嗎？

「只是腦震蕩？」劉棟沒來由地冒出一句。

「你還想怎樣？」莫穎穎的小助理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劉棟訕訕地摸摸頭，他不是這個意思，愣了陣，忽然朝駱明遠的肩膀送去一拳：「看你臉色慘白，我還以為她、她……」

駱明遠環顧周圍，這才發現大部分人都望著自己，他愣了記，剛才大家沉默著不說話，該不會是被他嚇到了？大家都是後趕來的，除了他跟周延幾乎沒人看到實際情形，而他無意識的表現現在想來有些過度，不免尷尬起來。

劉棟微張開口：「你是不是喜……」

意識到劉棟要說什麼，駱明遠急忙想要解釋，聽到身側傳來的聲音。

「畢竟是從樓梯上摔下來，事情可大可小，現在人沒事就好。」打斷了劉棟的人是周延。

駱明遠頗感意外，不過既然是厭惡他的周延，就說明對方說這話沒別的意思，雖然變相替他解了圍，否則不知會被誤會成什麼樣。

男神說的話劉棟自然贊同地點點頭，換上一臉笑容，湊近駱明遠，拿手不停地比劃著：「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神勇得很，速度驚人，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你嗖的一下，已經把人送到急診室了。」

姑且算是誇他吧，駱明遠揉揉鼻尖：「也沒那麼誇張。」他正不好意思著，聽到周延極其嫌棄地嗤出一聲，疑惑地轉向對方，周延朝他翻了個白眼：「腦子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只剩本能了，居然還有臉得意。」

「……」

駱明遠不得不承認，周延說得對。

只是……誰說他眼睛不好使了，掃了眼男人，別過頭，暗自心想，周延的耳根好像有點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