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調酒，上手和駱明遠所想像的一樣難，塗展航把他的工作安排得滿滿噹噹，他只能下班了練習，熬了通宵的工作，身體非常疲憊，他手忙腳亂地擺弄著調酒工具，看塗展航拋瓶接杯輕鬆自如，同樣的東西到他手中則完全不聽使喚，經常乒乒乓乓掉一地，儘是彎腰撿東西了，好在是練慣用的瓶子杯子，摔不壞。

塗展航軟在沙發里，打著哈欠玩平板，大有一副你不睡覺我也不睡的架勢，駱明遠精神全集中在眼前，偶爾轉向塗展航，都能從對方表情中讀出明顯的嫌棄，這學得慢也不是他願意的，他原本就不擅長一些需要肢體協調的動作，尤其是這種有技術含量的，真不知道得練多久。

「小明，快來，你看這人像不像你？」塗展航像發現了什麼，驚奇地叫道。

駱明遠放下酒杯，走到沙發旁，半蹲下，配合對方的角度去看平板，平板上是一條《雲端魔術師》的新聞稿，自己在照片上不算特別顯眼，虧塗展航能注意到。

「誒？不對，這就是你吧？」塗展航看看駱明遠，又看看照片，驚訝過後，隨即笑逐顏開，「沒想到我這店裡還來了個明星。」

那眼珠子轉溜得連駱明遠都能看出對方在打什麼鬼主意，別的他倒無所謂，只是——「你能別叫我小明了嗎？」他只有這一個要求，每次聽對方叫，都能感覺到一種要從樓上摔下去的危機感。

塗展航眨眨眼：「那叫你小憂鬱怎麼樣？」

「……」就不能好好叫名字，非得取外號啊……這個奔四的男人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裝了個國小生嗎？

第二天晚上，駱明遠被打發到門外招攬顧客，塗展航可算是物盡其用，絲毫不願浪費，只可惜效果並沒對方想像得那麼好，原本會特意拐進這巷子的人就不多，十米開外的酒吧主街上熱鬧非凡，這裡卻像隔絕了天地，越往裡走越是冷清，除了幾張老客面孔，禮貌地打打招呼，他沒發現自己站在門外能起到什麼作用。

駱明遠仰頭望向天空，燈光晃眼，亮得看不清星辰。他接到孫導的通知，《年年梨花時》的拍攝場地確定了，在恆陽。上輩子也是這樣，石朗在恆陽有公司，屆時他也會經常出現在片場。

也許是對未來不確定的不安，也許單純只是等得乏味，駱明遠在門口站得有些心煩，拿出手機解悶。塗展航從店裡出來，左右張望，情況與他估計的不同，失望得兩邊眉尾眼角一起往下耷拉：「沒效果啊，你不是明星嘛。」

「我只演過龍套。」《雲端魔術師》算有點戲份，但還沒播，由駱明遠自己說出自己不受歡迎的現狀，心裡難免不大舒服，但現在表現得比他更委屈的，反而是塗展航。

塗展航深吸兩口氣，一副善解人意不責怪駱明遠的寬容模樣：「看你這樣子，朋友雖然不多但總也有幾個的吧。」說著一把奪過駱明遠的手機。

「你幹什麼？」

「把你朋友叫來捧捧場嘛，萬一能來個大明星……」塗展航打開通訊錄，才掃了兩眼，「這個叫褐馬雞的，都取外號了，關係肯定不錯。」

「那個不能打！」駱明遠嚇到了，連忙去搶手機，塗展航閃過身躲開：「哎你別搶，我真不小心按到了……啊呀，通了。」立即縮縮脖子，把手機遞迴給駱明遠。

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喂」的一聲，心猛然沉到谷底。

「說話。」周延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明顯能聽出對方剛在睡覺。

駱明遠責備地看了塗展航一眼，神情有些窘迫：「我打錯了……」

「……」

他沒聽到對方開罵，也沒聽到對方說話，等了一陣，不會又睡著了吧？剛這麼想時，周延突然出聲：「你在哪裡？」嗓音比剛才清醒許多，低沉而平穩。

周圍的喧囂隔得很遠，這裡非常安靜，即便手機沒有貼著耳朵，駱明遠也能清楚聽到聽筒里傳來的周延的話語，不由詫異地微張開口，扭頭看看門牌：「淺航酒吧。」

那頭掛了，駱明遠不知道周延那是夢話，還是隨口問問，不過聽對方語氣，似乎並沒生氣。

謝天謝地。

又瞪了塗展航一記，後者撓撓頭岔開話題：「你來我這學調酒是為了拍戲吧？」像是要補償他，語氣裡帶著討好。

「怎麼？」

「你只是拍戲用，那學個兩種就夠了，我教你兩個看起來好看實際不算難的，不然憑你的資質，別提一個月，半年都學不會。」

駱明遠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反駁的理由，塗展航努了努嘴：「進去吧。」

酒吧里依然是平日積累下來三三兩兩的老客，塗展航到吧台後準備器皿，駱明遠看到門外進來四個年輕人，一個個斜著肩膀橫進酒吧，眼神不善，踢了腳桌子坐下。駱明遠長了個心眼，拿起菜單上前，特意小心舉止以免惹到對方。

「沒長眼啊！踩到我了！」其中一個染著紅毛的男人叫道。

駱明遠下意識地後退兩步，他確定自己沒有踩到，想來對方純粹是為了找茬而找茬，男人聲音很大，在安靜的酒吧里居然起了些回聲。駱明遠意識到吧台里塗展航投來的視線，把手放在這群人看不到的位置，搖了搖，示意塗展航別過來。

這個小氣又瘦巴巴的店長，估計被人推兩下就倒了。

「你看怎麼辦吧！」紅毛把腿往桌上一踩。

他們多半想要拿錢消災，這裡沒有打手，沒有後盾，因此才被盯上了，對付這些人就算報警了，關個幾天出來後會更變本加厲，但同樣的，也不可能拿錢給他們。駱明遠翻開菜單，指著其中一款長島冰茶：「比嗎？如果你們喝得過我，今天這頓就由我買單，要是喝不過，那麻煩你們把所有該付的付了，並且以後別再跨進這裡一步。」明明是挑釁的話，駱明遠說得一點氣勢都沒有，口吻跟拉家常似的。

「我們？」紅毛嗤笑一聲，「你一個人想喝過我們全部？」

「一對四，你們還不敢？」

這句話終於惹惱了他們，「啪！啪！」接連兩聲，第一聲是紅毛站起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第二聲是塗展航一酒瓶子杵到桌面。

「小屁孩該回家回家，該找工作找工作去，大叔沒空陪你們玩。」塗展航打算直接攆他們走。

紅毛拿起酒瓶掄到塗展航臉上，他這麼一動，整個酒吧的客人全站了起來，走上前圍成一圈，雖然人數不多，加起來也有十來個，對付這四位鬧事的還是綽綽有餘，那四人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相互對視一陣，動作麻利地撤了。駱明遠連忙去看塗展航，他臉上青了一塊，齜牙咧嘴地喊疼。

「我還以為你深藏不露，打得過他們，這麼衝動幹嘛？」

塗展航翻了個白眼：「我就你一個員工，被他們嚇走了怎麼辦。」頓了頓，得意洋洋地說，「我的顧客給力吧？你看好幾個都來我這喝了兩三年了，知根知底的，都是朋友。」

這點的確是駱明遠沒想到的，不過他仍然覺得塗展航只是運氣好，剛好坐在這裡的顧客願意為他出頭罷了。

「小憂鬱，平時見你挺傻的，剛才反應倒不慢。」

駱明遠上輩子遇到過很多次類似的情況，大多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決。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能喝得過他們，在我店裡都別這麼喝，你們這些小年輕啊，什麼都不懂，酒哪裡是這樣喝的。」

「我說塗老闆，你不是也才29嘛？」有顧客調侃他，大家忍不住笑了。

塗展航臉色一黑，轉過身邁開步子，邊走邊嘟囔。駱明遠勉強聽到「青春年少」這幾個詞，見他一直走到酒吧後方，問：「你去哪？」

「去煮雞蛋！」

駱明遠回到吧台，塗展航暫時不在，他就幫客人添些酒水，忙完一陣，抬頭，吧台前不知何時坐了一個男人，大晚上的，戴著帽子和口罩，怎麼看怎麼奇怪，不過好在這裡是酒吧，再奇怪也不會引人注意。

「喝點什麼？」

男人抬起頭，露出他那雙漆黑的眼眸，眼窩很深，瞳孔里散發著極淡的光芒，敏銳卻又細緻，不似太陽灼灼閃耀，不似星辰點點含蓄，唯獨像那月光不強烈也不容忽視，在深處透出些難以讓人讀懂的溫柔，但偏偏眼尾微微上提，顯得不大高興。

這雙眼睛，駱明遠再熟悉不過，他以為周延在電話里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這麼晚，居然真的來了，只因為他一個沒有內容的電話？「你……」駱明遠不知怎麼說。

「我剛好在這附近，路過而已。」周延看了周圍一圈，問，「沒事？」

「沒事……」剛好在附近，在附近睡覺嗎？睡覺被吵醒瞭然後路過這？

「我告訴過你，別隨便打我電話。」

「對不起……」

「你哪次反省了？」

語調直接高了個八度，駱明遠能想到口罩之後的周延是什麼樣的表情：「呃，我請你喝酒。」

「不用，我馬上走。」說完周延站起來，見他轉身，駱明遠連忙走出吧台，周延回頭，張張嘴，欲言又止。

「什麼？」駱明遠主動問他。

「你……好好演戲，別……」周延的眉心籠起一片烏雲，整張臉看上去非常陰沉，就算戴著口罩也遮不住他此時的情緒。

「什麼？」怎麼說到一半不說了？

「沒什麼。」周延的神情恢復平靜，彷彿無風無雨的湖面，讓人找不到絲毫破綻，剛才的陰霾只不過是看花了眼，駱明遠經常覺得周延有話想對自己說，然而總是聽不到哪怕一句真實的話語，他不知道周延到底在想什麼，這麼一來二去的，他只會更在意啊。

「小憂鬱！幫我敷雞蛋！」塗展航的聲音打斷了駱明遠的思緒，一個愣神，周延已經走出店門，只好回到吧台，塗展航望向門外，「咦」了一聲：「難道是褐馬雞？」

「不是……」

「我想也是，要不然你這朋友太摳門了，來都來了，酒都不捨得點一杯。」

「……」

點酒就算了，倒是把話說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