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明遠很快得知自己被孫導採用的消息，其實他想與石朗保持一定的距離，大可隨波逐流也去競爭男主，同時讓對方不要幹涉，便能順其自然地落選，但他不想浪費這樣的機會，一來他是憑張圓的推薦參加的選角會，二來，是上部戲從周延身上看到的——不該以敷衍的態度去對待演戲本身。

《年年梨花時》根據小說改編，有一大批粉絲基礎，這應該就是張圓所看中的，也是自己被選上後，張圓急著叫他來公司的理由吧。

駱明遠坐在休息室等待，小錢告訴他張圓正在接待訪客。他向小錢要來劇本，專心讀他的角色鍾嘉的部分。

鍾嘉經營著一家輕酒吧，是個單身父親，獨自撫養女兒，在劇里的作用是每當男女主不如意來他這時，有意無意地開導他們，戲份甚至沒他女兒多，畢竟他女兒是促進男女主感情重要的催化劑。

駱明遠看到一半，張圓從會客室出來，朝他招手，等他走近了，壓低聲音說：「我幫你聯繫了東影的胡喬鍾胡教授，想讓他來教你。」駱明遠愣住了，他以前對張圓提過這茬，公司不同意，他還以為早已不了了之，沒想到張圓一直放在心上。東影是國內最知名的作秀院校，也是駱明飛曾上過的學校。

張圓繼續說：「胡教授這學期的行程都安排滿了，包括七八月的暑假也是，下學期等課程出來應該能抽出時間，但他想先看看你，再決定到底教不教。」

也就是說需要先對他進行考核，駱明遠在心裡做了些準備，推門進去，胡喬鍾六十歲剛出頭，臉龐紅潤，頭頂禿了一塊，一側頭髮整整齊齊地梳到另一側，蓋住禿的部分，他盯著駱明遠，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打量了許多遍。駱明遠被對方不加掩飾的目光看得有些尷尬。

「笑一個看看。」胡喬鍾一本正經地說著調戲姑娘的標準用詞。

駱明遠疑惑地睜大眼，他以為對方會讓他即興作秀一段或讓他念台詞，結果居然是讓他笑？太古怪了。見胡喬鐘錶情認真，並不是開玩笑，只好提提嘴角，扯了個略顯抽筋的笑出來。

胡喬鐘的嘴角也跟著抽了兩記：「你已經在這個行業里，也演過劇了，為什麼才想到讓人指點，你自己摸索出來的方式不好嗎？為什麼要用學校的東西把你條條框框起來？」

駱明遠坐直身子，視線漸漸飄出窗外，毫無焦距地望著，面龐陷入回憶：「我的導師曾告訴我，學習和流派一樣，有很多種方式，各有所長，不需要去比，不必因為所屬一派就瞧不起別的，如果願意，甚至可以嚐試懷著敬畏的心情去了解另一派，但它會不會對你產生好的影響，或壞的，誰也不知道，這得看你。」他靜靜說著，右手手指輕搓，指尖微微發麻。

胡喬鍾挑挑眉，抬手往腦門撥了撥稀疏的頭髮：「你可想好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以你現在的階段，要往這裡深鑽下去，但凡你有其他喜歡的事，至少在一段時間裡必須放棄，否則兩件事一件都做不好。」

駱明遠直視對方的眼睛，沒有猶豫，沒有動搖，目光里只剩堅定：「我要演戲。」這反而是他早就決定好的，無論何時不會改變。指尖的麻意不知不覺擴散到整隻手，大概屋子裡有些涼，駱明遠把手縮進袖子，六月的天氣明明已經很暖和了。

胡喬鍾似乎嘆了口氣，從桌上拿了本便簽，撕下一張寫上手機號，遞給駱明遠：「九月份打給我。」說完準備離開。

駱明遠站起送他，直送到電梯口。電梯門緩緩合上，張圓上前拍拍他的肩：「表現不錯。」

哪裡有什麼表現，駱明遠心知肚明：「圓姐，胡教授是不是曾經教過我弟弟？」

張圓臉側肌肉頓時僵在原處，隨即無奈地笑了：「我們原本沒打算告訴你。」她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駱明遠的臉色，「是不是不樂意？」

「沒有。」他搖搖頭。

張圓盯了他一陣：「《年年梨花時》下個月開機，這段時間沒什麼安排，你自己做好準備。」

駱明遠朝小錢要了些資料，晃到書店買了小說原作，看到原作里特意對鍾嘉調酒的一段描寫，腦子微微發懵，他不會啊……作者著重筆墨去描寫這個場景，說明作者需要用它來表達一些東西，雖然劇本里的鐘嘉沒有這場戲，但自己至少得懂一些，才能演出酒吧老闆的韻味來，想到這裡，駱明遠連忙換了身衣服，跑到酒吧街，下個月開機，時間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傍晚，天半黑半亮，酒吧街已有幾家開了門，時間還早，街上幾乎沒人，駱明遠走完整條街，望到街尾一條巷子的入口，門頭的燈沒開，門半掩著，也是一家酒吧，裝修略顯破舊。打算從這家開始嚐試著問問，駱明遠向前邁了幾步，聽到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從他剛聽見到走進酒吧，彈琴的人已彈錯好幾個音，駱明遠環顧一圈，沒看到人：「請問——店長在嗎？」

「我就是。」鋼琴後的人探出腦袋，店裡燈光很暗，隱約只能看到他下巴留著些胡茬，黑黑的一塊，看不清他的臉。

「你們招人嗎？」

店長嫌棄地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皺起鼻子：「不招，哪有錢招人。」

「我不要工資。」駱明遠怕對方不願意，語氣更加誠懇，「我什麼都不要，也不會給你添麻煩，免費幫你幹活。」

男人的脖子伸得直直的，半信半疑：「你——真的免費幹活？」

「真的，不過我只能做一個月。」

「還有這等好事。」店長的屁股終於離開鋼琴凳，三兩步走到駱明遠身旁，直勾勾地盯著他，邊看邊計算著什麼，眼珠子一轉，突然伸出鹹豬手動作飛快地掐了記他的臉，駱明遠吃驚地後退兩步。

「模樣不賴，細皮嫩肉的，什麼活都能幹吧？」

「也不是什麼活都能……」

「今晚來上班！」店長咧開一口白牙，在昏暗的光線里十分顯眼。

駱明遠暗暗有種不好的預感，這預感在他幹了兩天雜活後得到了證實，不過卻不是他想像中那一方面的。他奮力擦著櫃子上厚厚的污垢，累得全身冒汗，難怪燈開得暗，髒了也看不清，他停下歇息一陣，問：「店長，你其他員工呢？」

店長姓塗，叫塗展航，自稱二十九歲，長得有點人樣，天天拿駱明遠往死里使喚，他坐在吧台里，兩條腿掛在吧台上：「哪來的員工，就你一個。」

「……」

果然不要錢的，就是廉價啊，駱明遠默默擦了把汗，其實這裡很像鍾嘉經營的輕酒吧，酒吧街到了半夜，幾乎家家爆滿，唯獨這家，客人不多，氛圍也不同，來這的人基本獨自前來，很少結一幫子朋友，偶爾帶一兩位友人，大都安安靜靜，有時跟塗展航聊聊天，幾杯酒能喝個一晚上。

塗展航見駱明遠像是真的累了，招招手：「小明，過來。」

「噗……」聽到這個稱呼，駱明遠剛含進口的水直接噴出來，他擦擦嘴角，走了過去。塗展航晃晃調酒杯，把菜單推到他面前：「哪種？」

駱明遠粗粗看了眼：「伏特加天尼。」就拿這最普通的，便能看出對方調酒的水準了。

塗展航表現得頗為意外：「你這乖寶寶的模樣看起來不像經常出入酒吧的人。」大約是因自己頗為自信的識人本領產生偏差而感到好奇，面龐浮上少有的認真，目光不加掩飾地帶著探尋。

駱明遠頓時非常反感，抿緊唇：「你看起來也不像29歲。」

塗展航耷拉下眉毛，彷彿受到莫大的傷害，像泄了氣的皮球般癟著嘴，一臉委屈地洗手、準備調酒工具，動作遲緩而萎靡。駱明遠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反駁會帶來這麼大的影響，心裡過意不去，正琢磨著安慰他，卻見塗展航拿起雪克壺。

那一瞬間，塗展航就似變了個人，神情專註，追隨著手中器皿移動的眼神充滿憐愛，酒在他的把控中獲得了生命，每一次傾倒，攪拌，融合，都帶著行雲流水的順暢與美感，冰塊敲擊杯壁的韻律，像呢喃，像訴說，時而清脆，時而緊湊。隨後，駱明遠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他看入了迷，這個平時懶散小氣的男人此刻全身散發著一種謎一般的魅力與神秘，令人移不開眼。

隨著最後一個動作，點睛的檸檬片落入杯上，塗展航提著酒杯輕輕放到駱明遠身前，把頭湊到他耳邊，用略帶蠱惑與曖昧的聲音緩緩說道：「給我孤獨而憂鬱的客人。」

吐出的氣息柔柔掠過耳朵，駱明遠耳根微微發熱，低頭看著那杯伏特加天尼，準備要喝，心念一動，及時剎住了嘴：「你剛剛說客人？這……要錢？」

塗展航咧開嘴，齜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可以給你打個九折。」已然回歸到原本那副市井摳門的模樣。

還以為對方轉了性子，好心慰勞自己，原來——駱明遠立馬沒了興緻，把酒杯推到一邊：「你自己喝吧。」

「別啊，特意調給你的，你不喝多可惜。」

駱明遠幽幽注視對方，見對方一臉可憐地眨巴著眼，讓了步：「你教我調，我就喝。」但他現在也沒錢，當然先賒著。

塗展航想了想，咬咬牙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