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朗的父親石瑞天是天印集團的總裁，三十年前起家，金融房地產影視娛樂等大部分商業均有涉及，且地位頗高，如果說東寧還有幾家大頭相爭，在南尚包括其覆蓋範圍內就幾乎是天印集團一家獨大，而石朗近幾年則一直混跡於東寧，便有傳言石瑞天想要開拓東寧地區市場。

這是眾所周知的情況，只有極少人清楚，石瑞天起家前吞了幾個幫派，創立天印集團洗白，直到現在也不幹凈，這才是他能捏住南尚經濟命脈的主要原因。

石朗一面吃著東西，一面將自己的情況坦誠交待，甚至包括涉黑的部分。

「對不起，之前沒告訴你，怕把你嚇走。」

駱明遠面前擺著不少他愛吃的小食，他吃不下，只靜靜坐著聽石朗講話。

「明遠哥，你別怪我，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騙你的，所以有些事，我就沒說。」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上輩子，石朗也說過類似的話，這個人，即便玩遊戲，也是認認真真地玩，設定了不能說謊的規則，便當真，至始至終沒有騙過他。

駱明遠也因此卸了防備，待一切變得不可挽回，才意識到，那是石朗留下的最大的陷阱，而他早已一無所有，那些看似能走的路，被石朗一條條封死，到處都是石朗的眼睛，日復一日的監控、鎮靜劑，無論怎麼掙扎，他都跌在谷底最深處，絲毫爬不起來。

便連保持清醒，都無法由自己控制。

即使如此，駱明遠也曾真的把他當做弟弟來看待過。

到底何時起，遊戲開始變了味，一發而不可收？

「我這次回來，給你帶了禮物，是從一個朋友那收來的。」

駱明遠接過石朗遞來的東西，那是一塊上好的崑崙白玉，晶瑩通透，均勻溫潤，沒有一絲雜質，玉面雕了一隻燕子，駱明遠不懂行，只從那紋路上隱約感覺這玉已有些年份了，這麼貴重的物品，他不能要，正要開口，留意到玉的背面，不知被哪個不識貨的傢伙刻了個哭臉，粗糙難看，生生毀了這塊價值不菲的寶物。

哭臉的耳朵下面，還有顆痣。

呃……

駱明遠沉默了陣：「這是我？」

「我刻的，不錯吧？我也有。」石朗掏出自己那塊，與駱明遠的一模一樣，玉的背面也毫不客氣地劃了個哭臉。

「……」

為什麼是哭臉？

石朗告訴他，原本一對的玉，現在被他們一人一塊拿著，分開了，當然要哭，然而劃痕是抹不掉的，若以後重新回到一起，就算是哭，倒也不會孤獨了。

石朗眉眼低沉，那個可憐的女人曾說過，人的一生，其實在幼時自己都還沒注意到的時候，便已在潛意識裡，寫下了自己一生的腳本，痛苦也好，福祉也罷，都是依著那腳本來的，他大概，也逃脫不了那層禁錮的詛咒，永遠不得安生。

然而駱明遠卻像他的希望，從第一次相遇開始。

駱明遠本想把玉還回去，被石朗這麼惡作劇般的攪了一通，只能作罷。

石朗不緊不慢地吃飯，漱口，擦嘴，擦手：「最近談了個熱門IP，《年年梨花時》，明遠哥，你要是看中哪個角色就過來吧，當我給你的賠罪。」

駱明遠接受了。

目光轉向手中的玉，這個上輩子沒有的禮物，不知會見證怎樣的未來。

回到家，倒頭睡了兩天，而後，才真正體會到殺青的實感，每天閑得無事可做，莫穎穎與原來劇組的人員很快有了下一步的工作安排，而駱明遠仍處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公司都很少去，大部分時間待在家中。

他找了周延演過的所有電視劇、電影、甚至包括跑龍套的戲，按照時間節點一部一部看過去，來回反覆地研究，越看心裡頭越癢，周延的演技足以讓觀眾代入進他的角色，去真實地感受角色的喜悲。俘虜熒幕之前的人成為他的粉絲似乎是周延與生俱來的魅力。駱明遠默默關閉頁面，他不想當周延的粉絲，能在片場以對等的位置與周延酣暢淋漓地演繹角色，那才算過癮，駱明遠感到自己身體里竄著一簇小火苗，他還想與周延對戲。

便在這時候，張圓聯繫他，告訴他孫導的劇有個公開選角會。

那部劇正是《年年梨花時》。

如期去了現場，評選人包括石朗在內，共有三人。

只要在這圈子裡混，就不可能完全避開石朗，遲早要面對，機會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看不清處境的自己和別有用心的人，他可以有所選擇，這是駱明遠答應石朗的理由。

石朗漫不經心的態度從駱明遠進場開始消散無蹤，微微笑開，抬手托腮，視線膠在駱明遠身上，悄悄朝他眨了下眼。

駱明遠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依孫導的要求隨意演了一段。

《年年梨花時》是部偶像劇，上輩子他出演的是喜歡女主的男二，容易招粉的暖男男配，這輩子他不想再演了，倒是男主朋友的那個角色，名叫鍾嘉，他印象很深刻，雖然戲份少，但每次男主失落的時候，都是這個角色推動的，很有特色。

駱明遠知道這部劇男女主包括女二其實都是內定，整個選角會只是走個過場選點配角，順帶宣傳。

「你想演鍾嘉？」孫導有些訝異，選角會對外的名義是甄選男女主，直接沖小配角來的，駱明遠還是第一個。

「我喜歡這個角色。」

石朗沉吟少頃，突然出聲：「不要男主？」形容認真，並不是在開玩笑。

孫導看了石朗一眼，自然發現了，不由著急：「石總——」

石朗不理他：「要不要？」

駱明遠無奈地嘆息：「不要。」

不知是否是錯覺，總覺得石朗對他，比上輩子還要上心。

填完表，退出現場，走到拐角，肩膀被人拍了一記，石朗也跟了出來。駱明遠順勢把他拉到別人看不到的角度。

「你一直沒聯繫我，我就猜你會到這裡來，其實你想要什麼角色，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我按照流程走，也免得你難做。」駱明遠其實是不想借石朗人情。

石朗只笑了笑，未加拆穿，駱明遠不想要，他便不幹涉，只是——「如果孫導不選你，可別怪我。」

駱明遠聳聳肩，並不在意，他做過準備，角色又是冷門，心裡有一定的把握。只是這裡再待下去，人便要多起來了，打算離開，見石朗想跟自己一起下樓，連忙讓他回去。

石朗不大高興：「我來這裡就是為了看你，你都走了我還留下幹嘛？」這本來便不是他的工作。

駱明遠不為所動，按住對方的肩膀強行把他轉了個身。

「你就這麼不想讓別人知道你認識我？」

既然知道方才在孫導面前還那麼說，「你也不看看你什麼身份。」駱明遠頓了頓，抬手拍拍對方腦袋，「乖，回去。」

這一招對石朗很是受用，他默不作聲，聽話地去了，離開駱明遠的視線，伸手摸向對方剛才拍過的地方，嘴邊悄然游過一抹寂寥，漸漸的，低垂的眸子里漫上一層黑霧。

駱明遠怔在原地，手仍然保持方才的動作，石朗總是能讓人撤下所有心防，讓人不由自主地靠近，那十年的苦白吃了嗎？他居然還去碰他？回到相遇的最初，一邊怵著那張臉，一邊又不由自主地把他當做駱明飛的替身，他是瘋了嗎！

石朗知道他所有的喜好，清楚駱明飛的性子，帶著準備萬全的信息接近他，便等著他自己上鉤……已經賠了十年，還不夠嗎？

明明到最後……最後？最後——怎麼樣了？駱明遠忍不住皺起眉，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要劈開他的腦殼，讓他根本無力去想，腦海中一片混沌，無數道灰暗的屏障橫豎交疊阻在他身旁，上下左右無盡延伸，將他困進狹小黑暗的空間里，沒有一絲光。

「你沒事吧，需不需要幫忙？」有人經過，發現了他的異常。

駱明遠扶在牆面，大口大口地喘氣，額上的汗匯成珠，劃過臉龐，落至地面。

「沒事。」

聲音已然啞了。

他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