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回回搬了幾趟，總算把禮物清了。駱明遠扭扭脖子，熱了一身汗，衣服全部貼在皮膚上，粘得難受，周延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上身脫得只剩一件襯衫，緊緊裹住他的身體，肌肉的線條大部分被勾勒出來，健康緊緻而沒有絲毫多餘，沒想到內里這麼有料。

駱明遠一邊偷瞄，一邊捧著從窗檯上選的唯一一盆仙人球，跟著周延來到正屋前，這宅子比剛才的樓大上數倍，四根圓形石柱彷彿護衛般守著樓閣，柱上精美細緻的雕刻，每一處皆不同，往近了看，又找不到些許微小的瑕疵，挑高莊嚴的大門前，不知為何，圍了十來個傭人，全都好像在看他，為首的一個年紀最大，兩鬢已有花白，擠著褶子眯著眼笑。

「安伯，你們都在這幹什麼？」

「聽說小少爺居然帶朋友回來了，大家都很好奇。」為首那人朝駱明遠點了點頭。

傭人們的臉上寫滿了高興與歡迎，駱明遠心想周延在家應該待人不薄，大家都不怕他。

「都散了，做自己的事情去，安伯，準備兩套換洗的衣服。」

周延的家底超乎駱明遠想像的殷實，他不是沒有見過這些場面，略微猶豫，仍是隨周延走了進去。比起屋外的氣派，屋內的裝修卻是超乎尋常的低調，布局簡潔而整齊，傢具與擺設的色彩都採用非常舒服的搭配，很少會有像這樣的地方沒有給人咄咄逼人的感覺，這個家比起周延本人更令人覺得親切。

「去洗個澡，換個衣服，你也不想這樣見莫穎穎吧？」

駱明遠微微歪過頭，他無所謂啊？

上二樓，接過安伯給的衣服，周延指著其中一間房：「這是我房間，如果你先洗完了，就到我房間等我。」

彷彿一下子便跟周延親密了起來，替他搬了東西，也順便進了他家，沒想到在劇組殺青之後，還能以這樣的方式近距離接觸影帝，駱明遠心頭莫名緊張，心不在焉地沖了汗。斜陽落了一半，灑進窗檯，周延的房間里滿是太陽的味道，金黃色的溫暖的光輝，還有眯起眼才能看到的閃耀的光圈。

分明是那麼兇巴巴的一個人，所探知到的一切，卻全是柔軟的。

如沐春風，更令人迷惑。

周延洗完出來時，駱明遠正坐在床沿上愣神，襯衫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扣子只扣了上半部分，隱隱露出平坦的小腹，水還沒完全擦幹，落在脖頸、腰腹與裸露的小臂，晶瑩剔透。周延同樣看愣了，這個笨蛋一定還沒發現，他擁有著無盡的潛力，好好發掘，必然前途光明，無人能阻，可現在的他還遠遠不夠。

對於別人來說也許夠了，而他還不夠。

哪怕他此刻下定決心要重拾畫筆退出娛樂圈都無所謂，但既然他還留在這圈子中，自己便必須儘可能地刺他，激他，自己可以為他鋪路，給他機會，然而最終如何抵抗命運，只能靠駱明遠自身的力量。

要活下去啊，笨蛋。

輕咳一聲，沒有反應，上前，駱明遠的嘴唇鮮紅，如同吸飽了水分的草莓，如果就這麼咬上去，大概便能咬得滿口酸甜清香吧。

「走吧。」周延的嗓音有些低啞。起身，一旁的衣櫃門不知何時開了條縫，沒有關緊。出了房間，莫名不爽，朝駱明遠腦袋上重重敲了一記。

所幸，那件衣服不是他的，那種正兒八經的衣服，他也不喜歡。

這一敲把駱明遠的神思徹底拉了回來，自己已經夠速度了，沒想到周延也洗得那麼快，好在自己完工早，若被逮個現行，那便尷尬了。周延不是田螺先生，不知為何竟有點失落，可仔細想想，又怎麼可能是他呢，那時候他們全然不認識。

汽車平穩地開著，去往莫穎穎定好的地方，駱明遠抱著那盆仙人球，靜靜地往外看。周延不和他講話，他也就不說話，兩人沉默了一路，氣氛卻並不尷尬，車窗外偶爾有風吹來，涼爽而舒適。

這樣的時光好似享受一般，每分每秒，他都想抓住細細體會。

車子突然停了。

「往前走右手第二家就是，她應該到了，你自己過去吧。」

駱明遠投去疑惑的眼神。

「我不去了，回趟劇組，和陳情有事要談。」周延的表情一如往常，語調也沒什麼起伏。

「……剛才為什麼不拒絕？」

「一時沒想到。」

還能有比這更蹩腳的理由嗎？「真不想去？」這個問法讓對方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否定，駱明遠胸口莫名堵上一塊，心情剝離了輕鬆與暢快，漸漸沉到底端，他打開車門，下車，重新關上，邁開步子。

「駱明遠。」

駱明遠立刻扭頭看向車裡。

周延皺了皺眉，眼裡閃過某種未知的情緒，瞳孔黑得連一絲光都透不出，使他的臉看上去有些可怕。「——沒事。」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周延一腳踩下油門，掉轉車頭，揚長而去。

駱明遠被噴了一臉的汽車尾氣，手暗暗握拳，他還是討厭他嗎？討厭到馬上就要各奔東西了，卻連一起吃頓飯都不肯？一路悶悶地想著來到燒烤店，莫穎穎果然已經到了，她做了簡單的變裝，摘下口罩朝他招了招手。

「周延不來了。」

「嗯，周老師剛給過我電話了。」

莫穎穎看上去並不介意，只拉著駱明遠拍了個照，臉靠得很近，幾乎貼到了一起，他有些不適應。拍完，莫穎穎讓他先點單，拿著手機，將剛拍下的照片微信給周延，又加了個「耶」的表情，敢放她鴿子，回家哭去吧。

駱明遠勾完菜單，遞還給莫穎穎，她翹著嘴，中長的頭髮別在耳後，下巴與脖頸的弧度幹凈而漂亮。

他知道上輩子的莫穎穎今後會碰到一些比較大的波折，對於這個熟悉卻也是全新的世界，並不能百分百保證一定會發生，反之亦然。

「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你愛上哪個人，記得多了解了解他，這個圈子太複雜了，也許那個人看似單身，其實私底下藏了一個、兩個、三個女人，甚至有了孩子，那你實際上是最無辜的，但很可能這些後果全都得由你來承擔。」

莫穎穎噗嗤笑了：「突然講得那麼嚇人，我怎麼就那麼悲慘了？」喊來服務員點完單，繼續打趣道，「真到那時，你可得幫我啊。」

不同於對方開玩笑的態度，駱明遠想了一陣，認真點了點頭。

與莫穎穎天南地北地聊了不少，目送助理接她回家，持續積累的疲憊這才顯現出來，駱明遠有了困意，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轉身，走了兩步，停住了。

路燈忽明忽暗，燈下的男人，側頭低笑，烏黑的瞳孔如瑪瑙般清澈透亮，如今懶懶地眯了一半，說不出的性感，鼻樑高挺，嘴唇微翹，他的臉龐比起多數女人都柔美許多，卻絲毫不顯得女氣，當他睜開眼，滿滿的人畜無害的陽光與開朗，孩子獨有的真誠與成人沉澱的可靠在他身上找到了奇妙的平衡點，結合得天衣無縫，而他這樣半眯起眼，又能推翻所有人對他的第一印象，神秘而誘人，一步步吸引人無法自拔。

如果非要找一個詞來形容他，那就是水，可以無形無色無聲，也可以堅硬盛怒洶湧。

駱明遠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硬成一張繃緊的戰弓，瀕臨折斷的韌勁與力度，一瞬間又回覆到平日習慣的狀態，肉眼凡胎，從來都脆弱得不堪一擊，精神層面的陰影，足以壓垮一個人，當石朗真真正正站在他面前，心裡便不可控制地慌了，舌根發苦，喉嚨幹疼，張不開嘴，說不出話，怕成這樣，還不如老鼠見到貓呢。

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他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眨眼間的變化，卻好像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你回來了。」

「剛下飛機，不知你還吃不吃得下，賞臉再陪我吃頓唄？」

石朗頭髮微亂，衣袖沾塵，竟也彷彿很久沒休息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