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捉摸不透的大概就是女人，畢竟連霍金都破不了這個千古難題。

當莫穎穎打開話匣子，他發現那些話里大部分他聽不懂，聽懂了的不理解，理解了的想不通，聽到最後他終於明白他用不著多想，那純粹只是牢騷，以及她似乎並不在意他有沒有在聽，僅僅是因為他剛好在那，給她提供了一個宣洩的契機罷了。

莫穎穎講得累了，出去洗把臉，床頭傳來一陣振動，是她的手機，駱明遠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去，在看到來電人的名字後，微微頓了頓。

莫穎穎回來後，大大伸了個懶腰，臉上神采照人：「又能撐好久了，多虧你了二理，連我助理都不願聽我講那麼多廢話。」

駱明遠回了個笑，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與莫穎穎告別，走到拐角處，撥通那個剛才記下的電話，臉上浮現少有的鄭重與嚴肅。

那頭沒過多久便接了起來：「喂，你是？」

「我是莫穎穎的朋友，她不知道我聯繫你。」

「我想幫你……」

……

「莫穎穎，昨天相逢那場戲道具有點問題，後期處理不了，準備一下，待會重拍。」

昨晚駱明遠想回去的時候，發現側門已經關了，只好在走廊長椅上將就一夜，原打算早點醒來離開，免得被人誤會，沒想到睡過了頭。聽到人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剛好對上病房門口周延的視線。

真早啊……

一大早臉就那麼黑……

正巧昨天沒來得及道謝，誒？怎麼走了？駱明遠連忙起身追上：「周延，等一下？」周延充耳不聞，也不搭理他，駱明遠繼續，「周老師？」仍然沒有反應。

莫穎穎的病房在醫院最邊角的地方，條件不算很好但勝在人少安靜，從她的病房到劇組的通道連醫護人員都很少經過。因此周延也不怕被誰看到，裝聾作啞的態度表現得十分明顯，怎麼叫都不停。駱明遠吃力地跟著，自己今天才跟他見面，又是哪裡惹到他了，王子病嗎？

眼看周延就要走出通道回到片場，駱明遠急了，咬牙加速跑到對方身前，一手按牆，一手攔住周延去路：「站住！聽我說話！」說完才發現自己語氣太凶，他明明只想道個謝。

周延依舊是他一貫的撲克臉，他抬手往駱明遠臉上用力擦了兩記，眸色陰鬱：「洗臉去，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給莫穎穎守夜。」

「這是意外——」駱明遠還要再說，就被周延強行推開，「哎，你別走——」他看著周延的背影，氣得一拳砸到牆上，越想越惱火，也不管對方警告過不能隨便給他打騷擾電話，拿出手機就撥，聽到電話里傳來接通的聲音，披頭直問：「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

那邊沉默了陣：「說。」

「謝！謝！」駱明遠吼完，直接按掉電話，受不了，道個謝跟打仗似的，他順了口氣，準備放回手機，見周延打了回來，猶豫一會，接起。

「誰給你的勇氣敢這麼跟我講話？」聲音不大卻寒氣十足，隔著手機都彷彿能感覺到那份源源不斷逼來的凜冽，駱明遠後背發麻，默默地道歉。

「還有，用不著你謝，我只是恰好知道李春龍這人品行有問題，提醒了下我哥，碰巧替你解了圍而已。」

是這樣嗎？駱明遠不敢確定，碰巧就能知道小錢長的好看了？

隨著莫穎穎身體的恢復，劇組拼了命地趕進度，沒日沒夜地工作。駱明遠推掉張圓為他安排的包括助理小錢在內的所有資源，也算是被副總吼張圓的那些話刺激到了，一門心思撲到工作上，每天早出晚歸，白天演戲加學習，晚上給大夥兒布景搭棚子幫把手，一挨到床就睡。日復一日，幾乎忘了時間，直到陳情拿著喇叭在片場喊了一圈的殺青。

剩下的一個多月，劇組的人都是鼓著一口氣拼下來的，聽到導演喊的殺青，沒有喜悅，沒有歡呼，基本癱地上的癱地上，趴椅子的趴椅子，還有的分分鐘秒睡。

駱明遠揉揉酸疼的肩膀，看到一旁的莫穎穎雖然笑著，眼眶卻有些紅。

「我以前只拍過網劇，這是我第一次演主要角色的電視劇。」

「我也是。」對這輩子的駱明遠而言，也是第一次。

「那你怎麼那麼平靜？」莫穎穎見他這樣，語氣嗔怪，細細的眉毛全揪到一起。

駱明遠也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特別激動，其實他希望一個良性的拍戲環境，這部劇請的大多是陳情親自挑選出的演員，加上有周延坐鎮指導新人，劇組的氛圍出乎意料得簡單，演員之間會相互鼓勵而非排擠。駱明遠很清楚，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難以再有這麼不像劇組的劇組了。

「可能是這裡太舒適，讓人幾乎忘了去競爭。」駱明遠說。

莫穎穎偏過頭，似乎明白駱明遠話中的意思，卻不是很理解。

大家開始準備收尾工作，周延來喚駱明遠幫忙，莫穎穎及時攔住他們：「周老師，可一定要賞臉啊，請你吃飯，這三個月多謝你指教，我也欠二理一頓，你們忙完了，晚上一起來，地址待會發你們。」

周延沒有拒絕，駱明遠跟他來到布景後，看到在那擺著小山似的禮物堆，幽幽轉向他。

「粉絲送的，你幫我搬到車上。」

「……你助理呢？」

「回老家了，這點小事也不需要。」

這還不需要……駱明遠暗自嘀咕，周延說啥就是啥，他挽起袖子，吭哧吭哧來回搬著。周延向陳情借了輛大金杯，僅僅勉強塞完那堆禮物，上車時，駱明遠腿上還壓了個精心包裝過的盒子。

周延開回家的路上，駱明遠幾乎是數著秒熬過去的，盒子又高又重，直接蓋住了他的視線範圍，他幹脆雙手抱住，把臉貼在盒子上，將這姿勢保持了一路。這樣做的後遺症，他下車了才發現，把盒子放到一旁，關上車門，腿一軟，整個人便貼在門上不能動了。

腿麻，兩條腿都麻，好在車窗開著，胳膊抵在窗框上撐起身子，腿就跟斷了似的歪著，這模樣別提有多糗了，還真跟他的角色苗理差不多。周延也不幫忙，觀摩片刻後吐出兩個字「敬業」，又拿出手機咔嚓拍了張照。

接著，口袋裡的手機便開始不安分了，一會一振，不帶停歇的，駱明遠抽了一隻手去拿手機，發現周延把那照片發到了微信群里，底下一片哈哈哈哈。

影帝你這麼做不合適吧……

歇了一陣，終於緩和過來，也有餘力去觀察周圍。入目一片舒心的綠，平整的草坪，連排的黑松，遠處的竹林，錯亂的鵝卵石小道，間或供人休憩的石台，簡單的元素卻在精心的搭配下起了化學反應，寧靜的自然景緻糅合人工智慧精粹，令人欣賞之餘悠然神往。他們面前是一幢兩層高的樓房，古樸的紅磚牆面配以孔雀藍屋瓦斜頂，清爽和諧。

進了樓，一層閑置著，只在窗檯擺了幾盆綠植，上了二樓才發覺，偌大一個樓，竟全是用來堆放禮物的，五個方方正正的房間，已有兩間堆滿了，而這些禮物卻沒一件拆過包裝，駱明遠撇撇嘴，默默為周延的粉絲不值，這些全是他們送給偶像的心意，卻被偶像丟在倉庫，連看都懶得看。

周延見駱明遠站著不動，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我討厭他們送我東西，要不是這些退不回去，我也不會帶回來。」

冷漠且不知珍惜，不由輕聲嘟噥：「白瞎了你那群粉絲。」

「嘖，讓你搬點東西怎麼廢話這麼多。」

「嫌我話多還找我幫忙，有——」駱明遠見周延一臉不悅地注視他，把最後的病字硬生生吞進肚子。

周延盯著駱明遠，氣惱地撓撓頭，來回走了兩步，最終像做了什麼不情願的決定般，沖他喊道：「行了，別發牢騷了，你想要什麼？」

「什麼？」

「謝禮。」

「什麼謝禮？」

「讓你幫忙的謝禮啊！」周延幾乎快抓狂了。

駱明遠這才反應過來，要跟上對方的心思挺不容易的，他仔細考慮了番，實在沒什麼想要的東西，見周延越等越不耐煩，只好隨口說道：「那給個簽名吧。」

對方被他隨意的態度惹得更生氣了：「我們差不多每天都見面，要什麼簽名！」

目光直視神情嚴肅的周延，摸摸鼻頭：「以後可能就見不到了。」大家雖然在一個圈子裡，但各有各的工作，也許一忙就是三個月、六個月、一年，比起普通的朋友更難遇到，按上輩子，三年後他們會有一部電影合作，但現在已經有很多事發生了改變，未來對他來說是新的概念，會怎麼樣他也說不清。

周延愣住了，低下頭陷入沉默，駱明遠覺得有些尷尬，不管他們以前關係如何，被自己這麼一說，似乎真有點捨不得，周延的臉色莫名陰沉許多：「東西還多著呢，別磨磨蹭蹭。」說完轉身下樓。

駱明遠跟上，視線注意到一旁擺放好的禮物，看包裝已經很舊，應該有段時間了，上頭卻連絲毫灰塵都沒有，他覺得奇怪，又去看了看其他的，同樣如此，樓下傳來周延的催促聲，連忙出去，走到樓下，回頭望望小樓，窗邊的幾盆植株大概才修剪過，映著柔和的陽光，枝葉秀挺，綠意盎然。

他走到周延身旁，對方正忙著把禮物全搬出車外，弓著背，神情專註而認真，晶瑩的汗珠從額邊劃了個完美的弧度淌到下巴，駱明遠輕拍對方肩膀，指向窗檯的盆栽：「謝禮——就送我那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