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素一葷，菜表面掛著厚厚一層油，筷子慢悠悠扒拉著便當，駱明遠心不在焉，目光穿過油乎乎的菜，不知看到了哪裡。

「你來都來了，沒必要板著臉吧。」許輪坐到他身旁。

駱明遠今天沒戲，但許輪有，每當這種情況，對方就會強迫自己來劇組，嘴裡不說，心裡多半是想讓自己好好看看他的演技，他對這個角色上了心，越演越鮮活，比上輩子的自己演的好多了，不過既然對方沒問，駱明遠也沒誇過他。放下筷子，算是回應許輪剛才的話：「我沒不高興，我在想，小丫頭好像怕我。」

樂樂幾乎無時無刻不黏在她媽媽身邊，見誰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怕你？那小姑娘誰都怕。」

「看上去不一樣。」駱明遠確定自己沒看錯，小丫頭那時的眼眸充滿驚慌，正是因為他才嚇哭的。

「你想多了吧。」口氣十分不在意，表情卻依然透著一股子驕傲，那神氣該是從小所處的環境影響，到如今渾然天成般嵌入身體任意一個舉動，他眼神微轉，變了態度，「你不愛講話，心思倒多得很，這樣，我把她抱過來，打消你的念頭。」

駱明遠的「不用」還卡在喉嚨中，許輪早已跑了出去……過了十分鐘，他當真把樂樂抱了過來，小丫頭摟著許輪的脖子，似乎跟他玩成了一團，許輪一說話，她就咯咯地笑。慢慢地，樂樂意識到他們前進的方向，面龐浮上一點怯懦，不敢直視駱明遠的臉，默默扭開頭，黑白分明的眼硬生生湧出幾滴淚。

許輪愣住了，他仍然不大相信，睜圓眼看向駱明遠，抱著樂樂走遠了些，見她止住了哭，又重新朝駱明遠走去，小丫頭這回哭出了聲。許輪嘖嘖稱奇，反覆試了幾次，樂樂哭了停，停了哭，眼眶通紅，許輪反而玩上了興緻，直到顧良光叫來燈光師陰沉著臉站到他身旁。

駱明遠略微頭疼，上輩子他演許輪的角色，與這小丫頭沒什麼交集，因此也記不大清，這次他們可是要演父女的，不過再怎麼說，畢竟是孩子，也許熟悉了就會好起來，這麼一想，駱明遠就沒太放在心上。

過了午飯時間，接下來要拍的一場戲涉及到的演員很多，男女主以及許輪都有戲份，駱明遠站到一旁等著開始，道具助理剛好在他身後，瞅了他一眼：「有事？」

「沒事。」

「過來搭把手，這屏風腿斷了，怎麼也固定不上，馬上要拍了，你幫忙扶著點。」

駱明遠跟著對方到了指定位置，雙手扶正屏風，他的戲份很雜，一般出鏡少的角色，導演都會分別把他們的場景聚集到一起拍，既省時又省力，但他的不一樣，他很多情況是要配合男女主給他們當背景，戲份安排有些散，加上最近跟著許輪總在劇組閑晃，偶爾會被要求幫忙。駱明遠抬頭看到攝像機的角度，問道：「我這手會拍到吧？」

「放心，後期會P掉的。」對方說完朝導演打了個手勢。

一切準備就緒，開始拍攝，這幕戲人多，配合比較困難，連續試了幾條都沒過，大家拍了多久，駱明遠就扶了多久，站在屏風後，看不到具體情況，只能靠聽的，大多都是類似的錯誤，卻是不同的人在犯，大家還沒配合出默契來。駱明遠側著頭，望向遠處發獃，等了一陣子，視野範圍里突然出現兩個非常熟悉的人，石朗和……周延？

周延？

一直保持發愣狀態的眼眸如同平靜的深海突然裂開一絲波紋，使走神的臉龐看上去有了些細微的情緒，他雙眼直直睜著，忘了要去眨，周延居然對著石朗——笑？駱明遠從來不知道這兩人會產生什麼交集，無論是上輩子，還是從兩人本身的性格、想法去思量，他們應該是本能上互不對付的那類人，可現在周延，跟石朗打交道已經夠詭異了，竟然還在笑？這莫大的違和感佔滿了駱明遠腦袋裡全部可用來思考的細胞，以至於他根本來不及意外周延為什麼會在這裡。

「往哪斜呢？扶個屏風不會？」這一幕始終過不了，大家心裡都有點煩躁，攝影師的怒氣穿透屏風，嗓門吼得破了音。

駱明遠連忙扶正，再扭頭去看時，石朗仍在原地，而周延已不知去了哪裡，他忍不住愣神。

「你在做什麼？」好聽而沉穩的嗓音。

駱明遠驚訝地回頭，看到身後一道小路，從那繞過來正好能避免被眾人發現：「你怎麼會來這裡？」

「幫我哥拍廣告，選了地方在這。」周延回答。

他沒聽錯吧？周延拍廣告？他還記得之前周延與楊優的對話，不是很反感接他哥的廣告嗎？駱明遠混亂了，盯著周延的臉，對方特意跑來搭話，八成是太閑了，顧不上太多，說道：「那你幫我扶一會。」他扶了有兩個小時，手腕連同整條胳膊都又酸又麻。

周延懷疑自己聽錯了，短暫的詫異過後，臉色迅速變得陰沉無比，幽幽地看向駱明遠，一言不發。

駱明遠抿緊唇，他也只是隨口說說，不願意就不願意吧，這麼生氣幹嘛。

「五分鐘。」

「什麼？」駱明遠沒反應過來，就見周延往屏風上搭了一隻手，終於解放一邊的駱明遠一面舒展胳膊，一面回了句：「謝了，呃……你扶好點，不然要挨罵了。」

話音剛落，攝影師再次大吼起來：「屏風後面的！會不會扶？不會就滾！」

駱明遠齜了齜牙，偷瞄周延的表情，那彷彿末日來臨的感覺，居然讓他覺得有些好笑，周延目光兇狠地瞪了他一眼，駱明遠默默移開視線。

他這麼凶一個人，與石朗交談時，怎麼會笑得那麼燦爛呢？

小道盡頭，石朗靜靜看著兩人，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接下來兩天，劇組工作正常進行，駱明遠雖然沒什麼安排，但有想解決的事，不等許輪邀請就很積極地往劇組跑。

原本以為隨著接觸變多，小丫頭會逐漸接受他，事實卻沒有絲毫進展。樂樂在作秀上有天分，和男女主的對戲很順暢，演戲時也與平時的性格不同，非常自然並不怯場，唯獨不能接近駱明遠，他們的戲馬上就要拍了，連劇組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用了許多手段依然毫無起色，只好特意準備了房間讓他們單獨待著，放了話要駱明遠無論如何想辦法解決。

樂樂在進房間前，被她媽媽勸了相當長的時間，進房間後，坐不敢坐，動不敢動，身子貼在門背後，咬著唇，雙眼直勾勾盯著駱明遠，生怕他有什麼動作。

到底是有多怕他啊，駱明遠看向窗外，不少人在那等著，燈光師作為樂樂的媽媽揪著心暗暗鼓勁，駱明遠其實不太贊成這種強硬的方式，明明只是個孩子，卻要逼到這份上，但時間不多了，他不想因為他的緣故，拖慢整個劇組的進度。這樣想著，向前邁了一步，樂樂頓時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你為什麼這麼怕我？」駱明遠用盡量柔軟的聲音問她。

「不、不知道……就是怕……」女孩開了口，有點忍不住刻意強忍的眼淚，聲音從小心翼翼到豁出去的大喊，「你的眼睛好嚇人，黑漆漆的看不到光，像妖怪，嗚嗚……」邊喊邊掉眼淚。

像妖怪？駱明遠說不出話，女孩一哭就收不住，他不忍心再上前，也沒法安慰她，只好對窗口搖搖頭，讓她媽媽進來抱她離開。

駱明遠走出房間，許輪報以同情的眼神，同時在他身上挑著毛病：「你就不能笑笑，你這表情哪個孩子看了能不怕？」

是嗎？駱明遠皺了皺眉，伸手摸摸自己僵硬的臉，是這個原因嗎？

一旁的沈芸突然冷笑出聲：「不行就換了吧，總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滿滿的幸災樂禍。

「換了？你什麼意思？」許輪聽出她話里的深意，不大高興。

「我是為劇組著想，總不能讓他拖累我們所有人，倒不如直接換了，反正這樣的龍套哪都有，趁他演得不多，換了還省心，是吧孫導？」

駱明遠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惹到了她，他還沒想好怎麼說，許輪上前兩步，臉色從漲紅轉為鐵青，額邊鼓動的青筋包裹著憤怒至沸騰的血液，幾乎要點著周圍的空氣，而原本的氣溫，就已然熱到了令人焦躁的地步：「你說什麼！你自己演戲演不過他，就要換了他？像你這樣的花瓶才是到哪都一抓一大把！」

他意外地望著許輪，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著，駱明遠處在風暴的中心，腦中除了鬧哄哄的聲響與耳鳴，再沒什麼其他感想，他從那多活的糟糕的十年回到起點，至少心情不會再因為這類普通的事而有過多的起伏，尤其是在周延那裡吃到教訓以後。

不管什麼樣的爭吵，最後都得解決實際的問題，除非，別人不給他後續的機會了。駱明遠看向孫導，後者似乎陷入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