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和許輪針鋒相對，吵得厲害，雙方經紀人忙著勸解，孫導也開始上前阻止，因自己而引發的爭執終於有所平息，看著始終聲嘶力竭比自己還激動的許輪，他感覺有些奇妙，這個人明明跟自己認識不久，居然一心維護自己，等今天許輪的戲演完了，就實話實說地誇誇他吧，駱明遠心想。

其實按駱明遠的地位，導演想要換掉他是輕而易舉的事，現在又有了理由，連違約金都不必付，這樣沒有任何後果的舉措，在需要的時候，當然是能用則用的。他的情緒沒被爭吵影響，反而看得很清楚，對導演來說，他和小丫頭的矛盾，還不至於到要換了他，但影響到幾位主演不合，才是最大的問題。

爭吵雖然結束了，但他的處境被推到了相當糟糕的地步，駱明遠從胸中吐出一口悶氣，環顧四周，小丫頭被她媽媽勸好了，遠遠地蹲在花壇後，只露出半個腦袋。他走到道具房，拿了筆，找出一本普通的記事本，撫摸著本子封面，怔愣了陣，轉身向花壇走去。

慢慢到了花壇旁，樂樂聽到腳步聲，回頭，聲音微弱而緊張：「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你被換掉，我、我……」

原來她聽到了，還因此在自責，到底還是個小孩子，駱明遠表情舒緩了些，在離女孩五六米遠的地方，直接坐到身後的石頭上：「你平時最喜歡哪個故事？」

「我，我最喜歡綠野仙蹤，喜歡多蘿茜。」

「呃……」駱明遠一愣，他還以為小女孩會說白雪公主、睡美人之類的故事，綠野仙蹤……他記不大清了，翻開本子，「你怕我，我不靠近你，你覺得我眼睛嚇人，我就閉著眼，你喜歡多蘿茜，我畫一個多蘿茜給你好不好？」他說著，已經閉上了眼睛。

耳邊傳來怯生生的一聲「好」，駱明遠憑感覺畫了起來，腦海中似乎有一張白紙，畫的每一筆都在那裡清晰地顯現出來：「多蘿茜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被一陣龍捲風刮到了奧來國。」他邊說邊畫，簡筆線條勾勒得很快，說到風就畫了一陣風，說到奧來國，就畫了有花有草有城堡的世界。

「是奧茲國。」小丫頭認真糾正，她被轉移了注意力，聲音顯得沒那麼害怕了。

駱明遠翻過一頁，努力從腦海里挖著殘留的記憶：「……她遇到了第一個小夥伴：稻草人，稻草人沒有頭。」

「他有頭！就是沒有腦子。」

……有頭？駱明遠默默地把沒畫的稻草人頭補上，差點把童話故事畫成了驚悚片。

「接下來她遇到了想要心臟的鐵皮人……」小女孩直接替他說了下去。駱明遠鬆了口氣，正好他不記得，小丫頭說什麼他就畫什麼，有時還會重複一遍女孩的話，這麼畫著，不知不覺已畫完好幾頁。

「多蘿茜想回家，和小夥伴到翡翠城找魔法師。」駱明遠說著，發現右手有些力不從心，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動作不自覺地停了。正在這時，駱明遠感覺自己的手被小女孩抓住了，垂下的頭髮與呼出的鼻息落到他手腕，癢極了，他心裡居然泛起一股莫名的感動。

「駱哥哥你不畫了嗎？」

駱哥哥？她知道自己姓什麼？駱明遠正要動筆，聽到身前傳來「咔嚓」一聲，下意識地睜眼看去，是他曾幫過的沈芸助理何嘟嘟，她拿著手機，一臉抱歉：「對不起，這畫面太暖了我沒忍住，您要是不喜歡我馬上就刪掉。」

駱明遠臉上除了意外，並沒有生氣：「沒關係。」何嘟嘟誇張地大幅度點了個頭表示歉意，小跑著離開，目光追隨她一陣，這才發現石朗蹲在花壇的另一端，嘴邊帶笑靜靜看著這邊。

「你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來之前。」石朗站起身，走到他們身旁，拍拍樂樂的腦袋，「我說駱哥哥一點都不嚇人吧？」

樂樂抱住駱明遠的胳膊，重重「嗯」了聲，她看向駱明遠，這次的眼神沒有躲避，笑容既甜美又害羞：「駱哥哥。」

駱明遠捏捏小女孩的臉，原來石朗也在幫他，如果他沒過來，石朗大概也不準備告訴他吧，只是為什麼？

石朗站直身，舒展著脖子，一臉輕鬆：「記得跟孫導說一聲，免得他心裡有疙瘩，兩位主演可是為了你吵得戲都沒拍。」

「小朗，謝謝。」客套地道了個謝。

石朗狡猾地翹起嘴角：「只有謝謝，沒什麼表示？」

「你想要什麼？」

石朗略微思考，轉了轉眼珠子，指指駱明遠手中的本子：「把你剛才的畫送我怎麼樣？」

就這樣？駱明遠還以為他會提出一些更無理的要求，他想要拿去便是，樂樂看上去不大高興，鼓起嘴氣嘟嘟地說：「不行，多蘿西駱哥哥要送給我的。」

「五根棒棒糖跟你換。」石朗居然有模有樣地跟小女孩爭了起來。

「不行！」

「十根。」

「不行！」

「二十根外加一盒巧克力。」

女孩有些動搖了，咬著嘴皮看看石朗，又看看駱明遠，很為難地思考著，駱明遠伸手刮刮樂樂的小鼻子：「駱哥哥下次還給你畫。」

樂樂頓時開心地吧唧親了駱明遠一口：「說定了，駱哥哥，石哥哥。」

石朗徐徐耷拉下眉毛，誇張地「咦」出一聲：「那豈不是我吃虧了。」

小女孩咯咯笑倒在石朗懷裡，石朗抱住她，似乎想要把吃虧的份討回來，一個勁地撓她癢，女孩邊笑邊躲樂得直不起腰來。這樣的畫面有著謎一般的魅力，能讓天空失了顏色，駱明遠移不開視線，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的快樂源源不斷地蒸發到空氣中，駱明遠嘴邊也不由被感染了一抹微笑。

為什麼看到石朗高興，自己也會下意識地覺得開心呢？

駱明遠的笑定格在臉上，轉向樂樂：「樂樂，駱哥哥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樂樂揚起臉，露出兩顆小虎牙靦腆地笑：「好。」

駱明遠一把抱起她，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石朗的視線：「石總，我先帶她回去了。」說著轉身，沒注意到石朗眼中的熱度已然冷了下去。

他徑直走到孫導那道了個歉。一路上樂樂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不願放開，這情景使想盡辦法也沒能拉近兩人關係的劇組工作人員看了十分吃驚。許輪猛拍一記他的背，嘴努向小丫頭：「怎麼辦到的？」

駱明遠曾經有一次實訓，是去幼兒園教小朋友學畫畫，他們那組的人性子都怪，小朋友不愛親近，進展得很失敗，直到後來才摸索出這個方法，不哄不騙，也不討好，讓孩子們自己選擇要不要接近自己，反而出其有效。

「秘密。」駱明遠沖樂樂笑了笑，把她交給燈光師。

又忙了半天，收工回酒店，自從被許輪強行拉來劇組，他往來的交通費就省了下來，每天跟著許輪的車進進出出，倒也方便。駱明遠邊走邊打哈欠，他的房間在最角落的地方，房型差，平時難得有人來住，房錢雖然被談得很低但還得他們自己來掏，劇組是不會管的，他演的角色，片酬抽出大部分上交公司，自己拿到的只勉強夠平時吃喝，這時候的駱明遠，大抵用一個字就能形容了，窮。

有些疲累地放任大腦胡思亂想著，沿著走廊轉過彎，哈欠才打到一半，定了格，半張開的嘴順勢轉為驚訝的神情，駱明遠用力拍拍後腦勺，痛感使他的思維變得清晰許多。

擦擦眼睛，重新看向眼前，身前的人戴著口罩帽子，露著陰沉沉的眼睛，駱明遠都不需要猶豫，一眼就能確定對方是周延……他看看走廊左右緊閉的房門，再往前就是自己的房間，劇組裡有點名氣的演員都住在樓上，住這一層的，有好幾個戲份已經演完退房回家了。

「周延……」

周延愣了記，扭頭，不大高興。

「你——應該不是來找我的吧……」

周延理所當然地回了他一個白眼：「我住這裡。」說著邁開大長腿向前，到了駱明遠房間對面，拿出房卡，往門上掃。

「……」這答案比特意來找他更誇張，開玩笑，周延住這裡？還住他對門，他竟然一直沒發現。

進門走了兩步，周延回頭，深深吸了口氣：「你有病啊？跟我進來幹嘛？」

「我……」這問題駱明遠沒法解釋，純粹是潛意識的行為，視線不受控制地在房間里掃來掃去，房型和他住的差不多，小而擠，現在八月，暑熱當頭，房裡比外面還悶熱，駱明遠怕周延不高興，連忙補充，「進來時我把門關上了。」不用擔心隱私會因為他的不小心而泄露。

周延打開空調，似乎習慣了駱明遠的性子，懶得跟他生氣：「我去洗澡，你參觀完了自己走。」說著從駱明遠面前走過。

「周延。」駱明遠叫住他，「別告訴我你住這裡只是巧合，我不會信的。」

男人停住腳步，空調的冷氣還沒擴散開來，汗濕了的衣物貼著身體，駱明遠額上的汗滑到鼻尖，又落到地上。

等了十來秒，周延緩緩開口：「因為省事，我住的地方有時會被周圍的房客透露出去，這裡有你們劇組做幌子，對面又是你，對我來說很方便。」

方便？就算在某些層面上方便了，但——不嫌他麻煩嗎？還有周延不是在拍他哥的廣告？住個好點的酒店這些問題都不算是問題，偏偏來住這裡，原來他哥對他這麼摳門啊……周延見駱明遠不說話，回過頭來看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沒有。」

周延謹慎地端詳他老半天，突然一把按住他肩膀，不由分說地推著，把門打開，毫不客氣地將他攆出門外。

偷偷搬到駱明遠對面，還被逮了個正著，老臉都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