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溜達在村子背後的小土坡，到了河邊躺在蘆葦叢里，葉清瀾嘴裡叼著脆嫩的草根，眯著眼看藍天中零散的幾朵小白雲。

「跟我說說吧，你家裡怎麼回事」，許暮秋對這件事避如蛇蠍，每次都三言兩語笨拙的轉移話題。

許暮秋躺在一旁沒開口，目光恍惚。

葉清瀾撐起上半身，湊到許暮秋唇邊親了一口，「說吧不然我一直擔心」，摸了摸他的鬍渣，這才兩天，鬍子都冒出來了，嘴唇都幹澀了。

楊梅在村子裡算是小紅人，上高中的時候艷壓十里八鄉，對她垂涎的人絡繹不絕，在學校里也是，模樣好，學習好，上趕著的追求者一波接一波。

那年代村子裡能上大學的人太少了，楊梅鼓著一口氣要衝省城的大學，假期的時候還到省城裡見世面，鄉里每個人都說楊家這個女兒以後會飛黃騰達，他們這個窮鄉僻壤地也要飛出一個鳳凰，事情在楊梅高三的時候變了道，成績直線滑坡，問她她也不回話。

高三畢業辜負了家裡的期望，別說一直為目標的省一大學，末流的大學她也湊不上邊，匆匆回到鄉下嫁給了許文華，來年就生了許暮秋。

鄉下文化人少，楊梅這樣長得漂亮有知識的文化分子也難免收到嫉妒的誹謗。

鄉野本來就閑話多，楊梅心高氣傲，聽到難聽話語都會反唇相譏，久而久之跟村裡人關係都僵硬起來，一家人倒是和諧，許暮秋除卻村裡的風言風語渡過了一個還算美滿八歲童年。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放學回來，手裡還攥著學校給他發的劣質三好學生獎狀，上邊的墨汁還沒幹透，許文華坐在屋子裡滿臉陰鷙的看著他。

楊梅跑了，帶著家裡所有的積蓄，過了兩天家裡門檻都要被踏破，各種借據落在許文華跟前，有村民的也有縣城裡不認識的借貸場所。

許文華小半身勤勤懇懇，從十幾歲開始攢了很多年才娶了這麼一個媳婦，村裡人嫉妒他能娶到楊梅，背後里編排的腌臢話也不少，雖然楊梅大學落榜，但是跟鄉里人比還是知識分子，人又長得水靈，嫁給他的確是有些委屈，許文華娶了妻幹活更賣力，楊梅心思活絡，在鎮上做了些小生意發了小財，家裡也攢了些積蓄，一切往好的方向發展，許暮秋出生的時候更是容光煥發，那些難聽的話權當鄉野人嫉妒心作祟，對待孩子和媳婦更為上心。

哪成想那些腌臢話有天會變成現實。

村裡人看到楊梅跟著一個長得斯文的男人跑了。

許暮秋雖然年幼，長在鄉野懂事的也早，他媽跑了，留下了一大攤債務給他和他爸，他還不是許文華的親兒子，許文華被人戴了快九年的綠帽子，替人養老婆養兒子還背了一屁股債。

「村裡人就這樣把錢借給她？」葉清瀾想不通。

「嗯，當時她連著鄉鎮上的人做了一些生意，村裡人聽她介紹動心思要入伙」，當時家裡的生活的確實打實的火熱起來，村裡人眼熱久了，聽到楊梅願意帶著他們賺錢，自然跟著投錢。

「不得不說還是有些手段的」，葉清瀾眯縫著眼，也就哄哄鄉里人。

「辛苦了」，葉清瀾摸摸男朋友疲倦的黑臉。

「沒事，都過來了」，他還認識了葉清瀾。

「欠了多少」，葉清瀾在他身前找了個位置，仰躺在他大腿上，拿手摸鬍渣玩。

「不…」。

許暮秋還沒說完就被葉清瀾打斷。

「閉嘴」，葉清瀾皺著眉捏住他的嘴巴，「如果你要說不用我幫忙你就不用說話了，嗯，一輩子別跟我說話，你就當個小啞巴」，說完看著許暮秋被他捏在一起的嘟嘟嘴又樂了。

「左右說的都是我不愛聽的，當個啞巴也不錯」。

許暮秋聽到果就看著葉清瀾不說話了。

「真是個硬骨頭」，葉清瀾挑眉，爬起來環住許暮秋的脖子，坐在許暮秋胯上，兩張臉貼近，呼吸都拍打在雙方面部上，濕潤又燥熱。

「我知道你想自己解決，但是我看著真的很擔心」，葉清瀾拿指尖碰了一下許暮秋鬢角掛著的汗珠，神色帶著擔憂，「擔心哪天我在教室里，有人聯繫我說許暮秋在工地出了事，擔心你為了還債不要命的做事，小小年紀就垮了身子，我外公就是這樣，年輕時積勞成疾，他和我外婆還沒享福就早早過世了，我可不想英年守寡」，葉清瀾說著低笑了一聲。

「你做的已經夠好了，休息一下好不好，我真的很心疼」，葉清瀾乖順的靠在他懷裡，雖然許暮秋沒有說他八歲以後的事，葉清瀾也能大概猜想的到，一個私生子在許家生活，他的處境可想而知。

「嗯」，許暮秋沉默了一陣子才輕聲回答，收緊環在他腰間的手臂，親昵的蹭了蹭葉清瀾的腦袋。

吃了晚飯許暮秋拿了欠款記錄給葉清瀾看。

數學作業本上零散的還了好一些，總欠款40萬，許暮秋這些年陸陸續續還了21萬，還差19萬。

「行，明天去取錢，你這裡有什麼銀行」，葉清瀾看著這薄薄的一頁紙，就是這張紙困了他男朋友這麼多年。

「工商和農行，都在鎮上」，許暮秋知道葉清瀾家裡有錢，但是19萬不是一筆小數目，「清瀾你家裡…」。

「沒事，這是我自己的錢，有這些人的聯繫號碼嗎，跟他們打聲招呼，明天去工商門口等著說你要還錢，欠款數目多又繁雜，取了錢直接在銀行里還了，銀行有監控，要是私底下還也容易出現事端」，到時候要是有什麼賴皮的還真說不清。

「對了，有借據單是吧，都讓他們帶上，你也準備好」，葉清瀾調出銀行app看他的工商卡，他卡很多，他也忘了這張卡里有多少，不行還得轉一些進去。

葉清瀾巴拉巴拉說了一通，許暮秋在一旁邊聽邊點頭。

「好了，開心點，我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你可是我唯一的寶貝，這點錢不算什麼」，葉清瀾躺在床上，口頭上占許暮秋便宜，「我又不是白給你，以後得還的，一年還兩千塊好了，還八十多年呢」，到時候兩人都一百歲了。

「嗯」，許暮秋親了親他的手掌心，側躺著溫柔的看著葉清瀾。

「今天要聽故事」，葉清瀾努力打消他的低沉，拱到他懷裡，要聽許暮秋講那些小狗小豬。

屋子裡艾草的氣味瀰漫，葉清瀾渡過了一晚沒有蚊蟲騷擾的夏夜。

許文華和楊梅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驚訝感不異於火星撞地球，葉清瀾跟他們家無親無故，借這麼大一筆錢給他們實在想不通。

四個人搭了車到鎮上銀行的時候銀行門口站了好些人，見到四人都神情激動，許家借款多少年了，全靠許暮秋一個人償還，哪天許暮秋走了他們這錢可就收不回來了，知道楊梅回來上許家鬧了好幾回半毛錢都沒瞅到，前天許暮秋回來一群人又烏泱泱往許家沖，許暮秋是真沒錢了，任他們嚎叫半天也跟木頭一樣立在那裡，長得又高又壯，幾個男人也不敢像對許文華一樣拳打腳踢。

昨天接到許暮秋電話的時候還有些發懵，這才過了一天咋就有錢了，今天在銀行門口遇到其餘人的時候面面相視，不知道這許暮秋哪裡弄來的錢。

葉清瀾包攬多家銀行的VIP，拒絕了貴賓室的安排，拿了錢就坐在大廳里，幾個人七嘴八舌的圍在四周，葉清瀾念個名字就上前領取一個，錢拿走，欠款單據留下。

許暮秋在一旁拿手機錄像，雖然有銀行的監控，但是怕年代長了，銀行監控不好找，葉清瀾覺得自己手動留一份比較好。

剩下的欠款基本都是鄉里鄉親的，許暮秋最早還了街道上的小貸款機構，怕這種不正規的渠道利滾利還不完，兩人半個小時就把欠款都清結完，葉清瀾拿過疊在一起的借條撕碎丟在垃圾桶里。

許暮秋除了面對葉清瀾話都挺少，兩人的東西不多，早上一併帶來鎮上，等事情結束了就要回崇遠，許文華和楊梅站在身旁，葉清瀾說口渴了去買瓶水，走到馬路對面的小超市，把時間留給他們。

「好自為之」，許暮秋半晌才開口，說完也不看兩人，提腳往葉清瀾的方向走。

以後要怎麼樣是他們各自的選擇，該勸的話他也對許文華說了，至於楊梅，說恨肯定是有，但也沒那麼在意了。

「說完了？」，葉清瀾遞給他一瓶果汁，挑了一下眉。

「嗯」，許暮秋把他肩膀上的書包背到自己身上。

「說什麼了」。

「好自為之」。

「牛」，葉清瀾笑著對他豎了根大拇指。

「餓了，鎮上有什麼好吃的嗎」，兩人並排著往前走。

「有一家不錯的鮁魚餃子」，他上國中就是在鎮里，便宜好吃的他倒知道一些。

「糟了」，葉清瀾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許暮秋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忘記跟老班請假了」，葉清瀾拿出手機，沒有未接來電，打開微信才看到斐然的消息。

真靠譜，回去請他吃頓好的。

「斐然幫我請了沒事，走吧吃鮁魚餃子，我還沒吃過這個」，葉清瀾把手機丟回褲包里，哥倆好的勾著許暮秋的脖子。

「還有別的」，許暮秋笑了笑。

「行，你帶路我請客，今天吃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