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蝴蝶(下)
小說: 現在正在分手中 作者:姜骑驴 字數:2294 更新時間:2023-06-23 02:45:39
我承認我曾陷入過自證的怪圈,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練習室中,在批判和謾罵襲來的出道初期,我的心中供奉的神殿,是陳致遠。
他一手營造了被稱為「偶像夢工廠」的公司,營造了獨屬於「陳致遠的孩子們」的風格。
即使你剛剛出道無人問津,但若是提起自己是陳致遠公司的,都會有人感嘆:那你們今後一定會成為大明星的。
但陳致遠提起我,卻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他會搖著頭說,顧墨這孩子天賦不錯,就是可惜了。
就是可惜了……這話說的跟我死了一樣。
哪怕在我的初solo拿到驚人的好成績時,我站在他面前,滿懷期待地等著他的表揚,他也只是拍拍我的肩膀,淡淡地說到:「孩子啊,現在只是開始。」
我就這樣努力又茫然地找不到辦法,想向他證明我自己,我有時候會困惑我到底和李又林差在哪裡?和他相比,我沒有少給公司賺一分錢,可我卻總是聽到陳致遠批評我急功近利,迎合市場。
當初的我被這幾句評價攪得肝腸寸斷,但要是換做如今的我,我定要翻個白眼問他:「迎合市場有什麼錯?你當你的偶像靈魂塑造師,我做我的流水線娃娃,我們互不相幹。」
至少在今天,我覺得,從我和李又林的對比來看,陳致遠輸了,他所堅持的那套思想,被時代狠狠拋棄,他所寄予厚望的李又林,成了不折不扣的失敗品。
資本把控的時代容不得理想主義者,如果你堅持要談虛無縹緲的信仰,那就做好灰溜溜滾出戰場的準備。
陳致遠的計劃雖然中道崩租,但是他也曾經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李又林在年末典禮上的solo舞台,哪怕是隔了這麼多年拿出來,還是沒幾個後起之秀可以與之媲美。
不像現在那些粉絲動不動就吹自家偶像是「神的孩子在跳舞」,那時候的神還是有計劃生育的,李又林就是佔盡寵愛的獨生子。
「陳致遠跟你說了什麼?」
我和趙柏並排走在柏油馬路上,我剛剛聚餐時喝了點酒,臉有些發紅,趙柏卻突然打來電話,我拒絕了要跟過來的李又林,獨自穿過寒風肆意侵擾的馬路,見到了蹲在馬路牙子邊頹然失意的趙柏。
「還能有什麼,罵我亂來唄。」趙柏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我知道我老舅那人,罵人挺難聽的,我今天忘帶耳塞,全把那些傷人心的話給聽進去了。」
他正要點煙,卻抬頭看了眼我,想起來什麼似的,又把煙盒收了回去:「你的好嗓子,可不能被二手煙毀了。」
「沒事,最近估計上不了台,嗓子養著沒什麼用。」
趙柏聽了我這話,嘆了口氣:「顧墨,公司的意思是,我們兩個現在的行為太胡作非為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不該和那個選秀節目組私自聯繫,找到人家導演面前。」
「我雖說是你的個人經紀,但主要還是因為你的solo行程團隊經紀人沒辦法應付,所以這才分給了我。你終歸還是monsters的成員,是公司的人,你的整個演藝生涯規劃,全部都要聽公司的。」
我點點頭,沒說什麼,我感覺自己的手腳有些生鏽一般,我想到了今天晚上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李又林,心裡沒來由地湧起一陣酸澀。
「但還是謝謝你幫我。」我對趙柏說「在公司面前,我從來都沒有什麼選擇權,所以我很感謝你,願意為我爭一爭。」
「顧墨,雖然很殘忍,但是事實上,偶像就是要吃這幾年青春飯的,我為你爭,一是因為我也想作出一番成就,二是因為我看出你很不甘,我不想你最好的這幾年被公司的不作為硬生生耗光。我覺得我們兩個其實是一樣的人,都不想屈居人下,不想被別人的光芒掩蓋。」
我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我說:「所以,趙柏,我們現在是共進退的兩個人,既然已經跨出了禁區,那變得不可饒恕也無所謂了。我既然手腳並用滿身泥濘地爬上來,那我當然不想再摔下去。」
我有感情,我會喜歡上某個人,但我始終更愛我自己。
這是我在回到酒店,看見安靜·坐在位置上等我回來的李又林時,心裡突然冒出的想法。
「周佳能他們剛剛都先走了,我說我要等你。」李又林把我遺落在餐桌上的手機拿起來遞給我「他們說趙柏應該會送你回去,可我還是想在這裡等等你,因為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你要說什麼?」我看著他有些微紅的臉,他剛剛被那群爛蒜灌了不少酒「明天再說吧,萬一你一會兒酒勁上來了,我可背不動你,現在趕緊回家。」
我轉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扯回來,我猝不及防地撞進他溫暖的懷抱。他的聲音低沉好聽,不同於幾年前稚嫩的帶著孩子氣的聲線,卻依舊真摯動人:「顧墨,我想送你回家。」
和五年前一樣,我和李又林牽手坐上了北京的末班捷運,可不同的是,我們不再是涉世未深的滿腦子只知道記動作和歌詞的練習生,我坐在李又林旁白,抬頭去看他,忍不住鼻子泛酸。
他察覺到我的異樣,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吭聲,不敢告訴他,我現在心裡很難過,我很想念五年前的那個顧墨,那個因為被人吃了芒果小蛋糕就欣喜若狂的顧墨。
我的手被李又林拉住,我使了些力道回握過去,我聽見他小聲叫我的名字:「顧墨。」
我轉過頭,對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
末班捷運空蕩盪的,只剩下車廂連接處發出的金屬碰撞聲,我覺得李又林的眼睛是片無惡不作的沼澤,將我整個人吞噬。
「我會有點擔心,怕你覺得我是在趁著酒精的作用胡說八道。」他的睫毛輕顫,眼神卻無比堅定地看向我「可是有些話,即使我神志不清,也會把它作為我的墓誌銘記下來,這些話,我在心裡編排了無數次,太長顯得繁瑣,太短又顯得膚淺,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我的眼淚突然開始不受控,我知道我完蛋了。
「李又林,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說那些話,那就先不要說。」我被他握住的手指不自覺地輕顫「因為我還會陪你很久,你想好再說也不遲。你不是個小孩子了,你要為你說過的話負責,為它帶來的後果負責。」
他略感抱歉地笑笑,似乎是在為他的唐突而道歉。他又問我:「你真的會等到那一天嗎?」
「我會。」
我不該騙他的,我說「我會」,就像平克頓騙巧巧桑時說「我會帶著玫瑰,在世界充滿歡樂、知更鳥築巢的時候回來。」,一樣的卑劣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