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盯著那扇窗子，其實那裡沒什麼好看的，除了幾根光禿禿的柳樹枝。八點鐘的時候會有穿著病號服的大爺來晨練，我趴在窗沿上看他嘿呦嘿呦地運動，他腰上綁著個唱戲機，總是播放張生臭不要臉地跟崔鶯鶯說「小生我尚未娶妻」那段。

我跟他搭話，我說大爺你太土了，晨練還聽這個。大爺問我什麼不土，我圖窮匕首見：「我的歌，你聽聽我的歌吧。」

我正笑嘻嘻地跟大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突然扭頭瞥見那幾支光禿禿的柳樹枝上生了一點綠。

這可是大冬天，狗出門撒尿都會被凍在電線桿子上的冷，我和大爺盯著樹枝上那個新長出的小小綠苞盯了半天。大爺嘖嘖稱奇，掏出手機劃拉開鎖屏：「等我去百度上在線查詢周易算命。」

我扭頭一看他還真去搜了：「大爺你這種迷信方式還挺賽博朋克。」

我把那段樹枝剪下來，塞在襯衣口袋裡，彷彿我死寂的靈魂也貼著這點新鮮生命的心跳，慢慢地開始蘇醒。

因為我的傷勢，monsters的全球巡演暫時停止。那次年末三大台的頒獎典禮，我雖然被特別照顧，可以不上台作秀，但還是被造型師打扮的整整齊齊，坐在嘉賓席當吉祥物。

我已經好幾個月沒面對攝像機了，台上的女團在作秀，導播在大屏上切到了我的畫面，本來是想讓我做反應鼓掌的，結果我笑得一臉拘謹。

周佳能嘴比誰都賤，他戳了戳我的肩膀，悄聲對我說：「顧墨，你現在特別像誤入敬老院的鴨子。」

我也許是太久沒見周佳能了，反應機制還沒調節好，一時竟想不出合適的話回擊，只好趁著攝像頭移去另一旁嘉賓席的空檔，在桌子下面給周佳能比了個標準的國際友好手勢。

誰知下一秒，一枚戒指就套在了我豎起的中指上。

我還傻獃獃地豎著中指，沒反應過來，周佳能整個手握過來，將我的手攥在他手裡。

「我路邊馬路牙子的綠化帶里撿的，送你了。」

「你脖子上頂的是個瘤子嗎？你說話之前能不能用腦袋想一想。」我掙脫開他的手，那枚戒指在桌下昏暗的燈光里熠熠發光「哪裡的綠化帶能長出卡地亞。」

周佳能笑笑沒吭聲，我問他：「賺錢了?」

周佳能笑得更燦爛了，他說那能算賺錢嗎？那是錢包發大水了。

我們終於逃離了艱難的新人時期，成為了後輩口中的前輩，還完了公司在我們出道前投入的培訓費，拿到了不少的清算。

周佳能說他給每一位成員都買了禮物，我問他給別人送的什麼，可不許比送我的貴，周佳能又開始滿口胡言亂語了：「沒事，都一個綠化帶里撿來的。」

「李又林這死孩子到底什麼時候上場?我腰裡還打著鋼板呢，別等會兒我直接原地坐化了。」

在團隊無法以完整體活動的那幾個月，新生代的男團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內娛唱跳偶像就那麼大點市場，大家都擠破腦袋想佔領一席之地，monsters雖然暫時站在頂端，可還是要防患於未然。

於是公司臨時決定推李又林進行solo活動，雖然是慌忙中作出的決定，但陳致遠還是儘力每個細節都把了關。陳致遠對李又林的態度和對我完全不同，我更像是他作為娛樂圈的一名商人為了迎合市場營造的產品，但李又林的身上，被寄託了陳致遠不少的野心。

周佳能還沒來得及回答我的話，場內突然爆發了一陣尖叫聲，我被嚇得坐直身子，接著嘈雜的尖叫聲逐漸變得有條理，變得越來越整齊劃一，我這才聽明白，那是李又林的名字。

我被這陣仗嚇得不輕，我問周佳能：「這幹嘛，軍訓啊！」

我從來都沒有那麼甘願地去做誰的觀眾，除了李又林。我從座位上跳起來，跟著粉絲一起喊應援，不自覺把聲音放到最大，喊得腦袋都因為有些缺氧而暈乎乎的。

李又林從主舞台上往觀眾席這邊走的時候，我和周佳能還有其他隊友默契地衝過來，撒丫子狂奔到小舞台和主舞台之間連接的通道上。音樂聲震耳欲聾，我望著台上，忽然都覺得自己不認識李又林了。

有些人真是生來就註定要做大明星，我甚至覺得他的光芒讓我覺得有些距離感，我在那一刻似乎理解到了為什麼有些人追星到了現場總是哭得要死要活，因為那一刻的情緒太複雜，沒有一種方式可以准切無誤地完美表達出來。

有終於相逢的激動，有相見恨晚的悔恨，但也會讓你清楚地認識到，你跨越了千山萬水來見他，哪怕只是台上台下，你和他之間的距離仍舊隔著千山萬水。

我盡量地往前湊，希望舞台邊緣的地燈可以讓李又林看清我的臉，讓他知道我在台下。

周佳能給李又林應援還不忘扯一把我：「你是上一秒把腰裡的鋼板卸了嗎？你丫蹦這麼歡騰找死啊。」

台上的燈光太亮了，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看見我，我突然想起了被我折下的那抹綠色，我拿著那曾經給予我希望的新生命，目光和腳步都追隨著李又林，奔跑在舞台的邊緣。

直到他蹲下，接過我手中的柳枝。

周佳能後來想起這個場面一陣後怕，他說：「顧墨，幸虧當時地上沒個電線什麼的，不然你咣當摔一跤，再回醫院躺幾天去吧。」

他給我找出粉絲拍的飯拍，給我看我當時的樣子，我盯著熒幕看了好一會，死鴨子嘴硬：「這不是我。」

那好像真的不是我，在我的印象里，我沒有那樣亮晶晶的會愛人的眼神，不會像一個虔誠的信徒般去追隨一個人。

但那又的的確確是我。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飯，有個隊友說顧墨你好歹提前準備準備，要麼你就別送，你舉個爛樹杈子追人家李又林一路，浪費了那麼偶像劇的情節。

我抬頭反駁：「要我給李又林花錢買花嗎？他也配?」

說完我轉頭看旁邊的李又林，這傢伙飯也不好好吃，勺子戳在飯碗里，只顧著扒拉手機，我伸頭一看，這傻狗在百度搜索——「如何長久保存柳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