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衡病了。

下午抱孫尚城的屍體相當於抱了個冰砣，又被化開的冰水打濕了衣服，晚上到衙門的時候，渾身都僵了。

雖然及時泡了熱水澡也喝了薑湯，但凌晨時分雲落衡還是發起了高燒。

整個人燒的迷迷糊糊的。

因為沒有小廝守門，所以也沒人發現，還是清晨的時候爬起來喝水時不小心打碎了茶杯被管家發現，這才把他扶到床上請了大夫。

大夫說是受了寒，需要好好修養幾天，開了藥，便走了。

管家安排人照顧雲落衡，親自去煎藥。

早上常文常武過來了一次，但那個時候雲落衡剛剛喝了藥睡下，兩個人猶豫片刻，還是離開了。

這一整天，雲落衡都沒離開過床，好似在夢裡，又好像在現實，有人給喂藥，有人給他換涼帕。

他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沒做，可是腦袋很沉，四肢很重，完全爬不起來。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朦朧的日光變成了昏黃的燭光，雲落衡總算退了燒，他費力的睜開眼睛，卻發現床邊坐著他意想不到的人。

賀寒舟。

「你……」雲落衡剛想說話，卻發現嗓子啞的厲害，他掙扎著爬起來。

「你想問我為什麼在這裡？」賀寒舟幫忙扶起雲落衡，在他的背後把枕頭豎起讓他靠著。

雲落衡點頭。

「先喝水吧。」賀寒舟遞了杯熱水，看著雲落衡喝下去才說，「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情，但是你不在，所以我猜測你可能出事了，便來衙門看看。

是常文告訴我你生病了，所以就自作主張進來照顧一下你，也算是換你當時照顧我的恩情。」

賀寒舟最後這句話好像帶著些玩笑話的語氣，但雲落衡笑不出來，溫熱的水過了嗓子覺得要舒服一些，他試著開口，「出了什麼事情？」

聲音也沒有那麼沙啞了。

「嗯……」賀寒舟沉默了片刻，好像有些猶豫，「我其實不知道告訴你對不對，但是你遲早都會知道。」

「你倒是快說啊。」雲落衡有些急了，自覺告訴他不是什麼好事。

「孫父母被抓了。」

「你說什麼？！」

「今天早上，楊典史帶著人搜查了孫家，找出來楊向和李霸兩個人的功課，所以判定是他們殺害了三個孩子。」

「放屁！」雲落衡鮮有的爆粗口，蹭的從床上爬起來，開始找衣服。

賀寒舟也不阻攔，站在一邊繼續說道，「早上人就被抓到牢里，下午就認了罪。」

「認罪？認狗屁的罪!」雲落衡胡亂裹著衣服，頭髮也不扎推開門就跑出去，門口的常文常武見狀也趕緊跟上。

賀寒舟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他們。

孫父母其實一早就認了罪，對於他們而言，看著三個罪人付出代價，安葬好孫尚城已經了卻全部心願。

可是……賀寒舟看著雲落衡急切的背影，悠悠的嘆出一口氣。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去了又能如何？

————

「大人，」剛到牢門口，雲落衡就被門口的衙役攔住，「縣丞大人正在裡面審問罪犯，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能打擾，還請大人回去等候。」

雲落衡的目光一瞬間沉了下去，「滾開!」

「大人莫有為難……」

「本官叫你們滾開!」雲落衡上前一步，直接撞開衙役，對方也不是真的敢動刀攔人，只能任由雲落衡推開他們跑進去。

常文常武會武功，他們也攔不住。

一進牢房，滿目血腥。

雲落衡不是不知道現下酷吏橫行，京城的天牢他去過一次，也是如此。

鞭刑似乎已經是最輕鬆的刑法。

人們也熱衷於嚴罰之下必有實話實說。

可是……嚴刑招供四個字，他們又當如何理解？

要是那個人還活著就好了，或許這裡就不會是此番模樣。

雲落衡不可遏制的想。

痛苦的哀嚎，凄厲的慘叫，酷吏們得到快kuai感的嬉笑，鞭子的聲音，燒紅的鐵烙在血肉上的聲音，鐵鏈掙扎的聲音，讓雲落衡有一瞬間想要退縮。

前面充滿血污的路，僅僅靠他，真的可以闖過去嗎？

「你本就還燒著，莫再受涼。」賀寒舟從後面冒出來，給他披上斗篷，扶著他的腰，「走吧。」

雲落衡望著賀寒舟，最終點了點頭，目光變得堅韌，大步走了進去。

「大人怎麼來了？」楊典史和張強站在牢門口，擋住牢房裡的場景，看似躬謙的行禮，實際上卻是阻攔，「大人還生著病，牢房陰冷，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縣令大人聽說大人們抓到了罪犯，自然是要過來看看的。」雲落衡一口氣憋在喉嚨里，沒能說出來，倒是賀寒舟搶先接過話去。

「放肆！你不過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和本官說話。」張強大聲呵斥，「來人，把他給本官趕出去！」

「我看誰敢！」雲落衡大喊一聲，喝退了想要上前的衙役，「張大人，這鹽水縣若是你說了算，本官明日便寫奏摺上表，我雲落衡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做這一縣之長，還是退位讓賢，讓給你張縣承如何？」

「……」張強咬了咬後牙槽，不得不說，雲落衡這個威脅是有效的，他們怕的就是皇帝知道他張強的存在，雲落衡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拿此威脅，「縣令大人哪兒的話，下官不過……」

「那還不快讓開！」雲落衡不想和他廢話，直接打斷道。

張強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最終是揮手讓開了路。

牢房裡的景象是雲落衡過去十九年都未見過的慘烈。

孫母趴在地上，渾身血污，雙手十指斷裂，下半身被打的皮開肉綻，甚至可以看見碎裂的骨頭。

她的背上橫貫一道杖印，那應該是最後一下，身下全是血，就算不靠近看，雲落衡也知道，她沒了生息。

孫父靠牆蜷縮在一邊，目光獃滯有些渙散，手腳上全是血，身上還散發著紅鐵燒灼過後血肉的焦味。

一天，就一天時間！

他們到底遭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