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雲落衡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推開張強等人，「有什麼權利這麼做！有什麼權利施以酷刑？！」

「不過是罪犯而已。」張強滿不在意的說，「這些人骨頭賤的很，不用點刑怎麼可能說實話？」

「那他們說了什麼？」雲落衡一步步走到孫父面前，每一步腳下都好像有千斤重。

「兩位罪人已經認罪，承認是他們殺害了李霸等孩子。」張強說。

「夫絞以致斃，斬則殊刑，除惡之體，於斯已極。」雲落衡一字一句的念著，在孫父面前蹲下，他伸出手，卻又收了回去，「既已認罪，又為何要繼續折磨他們？」

「縣令大人！」張強忽然提升了音量，「這可是罪人方氏所言，你此言何意？也要效仿方氏，叛國禍民嗎？！」

「呵，」雲落衡不由輕呵，「殺人之罪，理當由縣令親自審問，罪犯簽字畫押，該由本官寫書上表之刑部審核，待刑部審核過後再行定論。

張縣承這抓人審人，定罪處罰不僅越過本官，也要越過朝廷嗎？！」

雲落衡扭頭盯著張強，對方眼中充滿殺意也不肯退縮，「如今未上表朝廷罪犯就死其一，張縣丞又要如何交代？要本官一言一實稟報朝堂，讓他們來行三司會審嗎？」

「是下官魯莽了。」張強忽然泄了氣，對著雲落衡揖手，「那這裡就交給縣令大人。」縣令兩個字他咬的額外重，「不過奉勸大人一句，這案子如何結，取決於大人您，只不過日後再牽扯進來什麼人，大人可別在任性為之，以方氏罪人的言論來評說今日之刑法。」

說完便帶著一大群人離開，臨走時，楊典史還回頭，惡狠狠的瞪了雲落衡一眼，好像他礙著他什麼事一樣。

賀寒舟卻看著雲落衡，目光愈發複雜。

「夫絞以致斃，斬則殊刑，除惡之體，於斯已極」出自《資治通鑒》，當初他力排眾議，想要廢除酷刑時引用的話，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在這個少年身上看見。

當初自己的模樣。

「快去叫大夫！」雲落衡扭頭對常文常武說道，賀寒舟走到孫父面前，手落在他的手腕上，片刻之後，對雲落衡輕輕搖頭。

沒救了。

沒得救。

其實孫家夫婦一開始就是個死局，找到孫尚城，就意味李家楊家王家會把殺人的怨恨轉嫁到孫家父母身上，無論他們有沒有切實的行動去傷害那幾個孩子，在那些人家的眼中，自己還是都是因為這個下賤之人而死，如今還有因為他讓自己孩子背上「罪有應得」的罵名，讓自己家族背負教子無方的名聲。

抓不到真正的兇手，便讓孫家夫婦成為兇手，以消除「仗勢欺人」的負面影響。

「大，大人…」孫父的目光逐漸聚焦，他看著雙目赤紅，焦急又憤怒的雲落衡，伸出他那隻已經軟榻的手，碰了碰他的衣袖，「草民，有話想對大人說。」

賀寒舟知道孫父想和雲落衡私聊，也知道這是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他站了起來，帶著其他人出去。

「你說。」雲落衡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他想握住孫父的手，卻又怕弄疼了他。

「大人，要是早來幾個月就好了。」孫父努力扯了扯嘴角，目光看向雲落衡背後自己的妻子，平添幾分哀傷，又看著雲落衡，「草民和大人說了謊，城兒遇害的第三天晚上那個人就帶我們找到了他。

他問我們，是要就這樣帶孩子回家，找李家他們要一點補償費，還是想要報仇。

城兒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他乖巧，懂事，又刻苦。

我們知道他在書院被欺負，可是……可是……」大顆的淚落下，混雜著臉上的血污顯得更加悲壯，「城兒就是我們的命！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

那個人說，他可以幫我們報仇，可是一旦那些人反應過來那幾個畜生的死可能是因為城兒，我們夫妻倆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們無所謂的，大人，無所謂的！我就是要看著那三個畜生死！要把他們的罪行昭告天下！咳咳…」孫父因為激動開始咳嗽，他捂著胸口緩緩跪了下去，「草民求大人，這件事情就是我們夫妻兩個做的，莫要再查了！

莫要再查了！

你是個好官，可是太晚了…太晚了啊。」

雲落衡扶著孫父的手臂，拒絕的話梗在喉嚨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直到手下的人沒了力氣載到在地面，雲落衡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緩緩跪在地上。

「a…啊！！！」

牢房外，賀寒舟他們聽見一陣憤怒又絕望的嘶吼。

「大人？」常文常武想進去，賀寒舟卻攔住了他們，「別去。」

沒多久，就看見雲落衡頭髮凌亂的粘在臉上，散在背上，雙目赤紅又了無生氣，他耷著雙肩垂著雙手，緩緩走了出來。

「找副棺材，把他們送回家吧。」雲落衡的聲音沒有一點波動，彷彿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我先回去寫結案報告，一會兒去孫家和你們匯合。」說完也不管眾人什麼反應，就徑直往前走。

沉重的步伐踏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個深坑。

忽然，雲落衡一個踉蹌，好在賀寒舟反應快，上前扶住了他。

雲落衡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移開目光，繼續看著前面，鬆開自己被扶著的手，緩步向前。

賀寒舟到底是不放心，嘆了口氣跟上，他明白今日的打擊對於雲落衡來講太大了些，可是……總是會有這一天的。

成長啊，不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嗎？

雲落衡回了衙門辦公的地方，有守夜的捕快點了燈，賀寒舟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在一邊幫雲落衡研磨。

也不說什麼，就單純的陪著他。

雲落衡也不趕他，拿出文書就開始落筆。

空氣沉寂的，沒有一絲浮動，連燈焰也停止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