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說起來很快，他們不提時殊肚子里的孩子是怎麼來的，也沒有說到更長遠的孩子生下來要怎麼辦，段非只是簡單地說了下現階段他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

時殊從小就經常生病，和一直照顧他的段醫生很熟，對種種行醫事項更熟，聽著段非一點一點地吩咐下來，恍惚有種自己不過是體內長了個瘤子，小心翼翼地照看它幾個月，等把它割掉自己就很容易解脫了一樣。

男性懷孕很難透過醫學手段流產墮胎，反過來說，這個胎兒在他體內紮根了下來後，就十分穩當，想把它折騰掉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再說時殊也才懷孕一個月，顯形都還遠著，段非主要吩咐的還是要他多補充營養，注意自己的身體。

那可比他年幼的時候生場大病要折騰的少多了，段非如常的神色多少安撫了他，也讓時殊茫然的心多少安定了下來。

時含章在旁邊也不多說話，段非的話不止說給時殊聽，也抱著說給時含章聽的想法。不管怎樣，他是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段非不知道這份血緣關係能不能讓生性冷血的時含章觸動，可合情合理，那都有時含章的一份責任。

好在時含章並不排斥，段非走之前，那一大疊資料也被時含章留下。

段非也看不出時含章什麼想法，時家大少不能用常識去分析，沒看時殊進來前他能抱著那份資料看得津津有味嗎？

時殊的視線被那一沓紙吸引，多少猜測到和自己有關，但是段非一出門，時含章不等他看清最上面那張紙用超大字型大小寫了什麼，就立刻把所有資料收起來，才看向時殊。

他臉上表情向來很少，現在倒是有幾分好興緻地挑了下眉。

「你還不出去？」

時殊一點好興緻都沒有，被他一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誰稀罕呆在這裡！」

說完立刻拔腿就走。

時含章看他背對自己的時候，背後那頂帽子的兔耳朵軟軟地甩了下，絨毛褲子上……還有一小撮毛球，那是「兔尾巴」。

他不住走神了一下，等回過神，是時殊氣鼓鼓離開，還把書房門猛地摔上驚到了他。

時含章皺眉，他向來討厭時殊在家裡大咧咧的行為，沒人管束的時候，他就懶得做出點有教養的模樣。

而且段非雖然是家庭醫生，怎麼說也是外人，書房又是談正事的地方，他怎麼能穿著睡衣就進來，還是……那樣的睡衣。時含章心裡一股腦想了一大堆，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在嫌棄什麼，也說不出那種扮可愛的睡衣有哪裡不好，只是越想越覺得時殊哪裡都不順眼，於是他決定明日吩咐家裡的女傭給時殊買些正經點的衣服。

家裡再沒有女主人了，他一個人住在這個空蕩盪的屋子兩個月，即使面上不說，心裡也覺得這個冬天未免比往常冷冽得多。

也許就時殊這樣的腦子，想要和他爭時家的財產也得自己掂量一下想不想死得快一點，時含章想，他或許不應該對時殊那麼趕盡殺絕的，留著他在家裡又如何，雖然煩了點，也算有一點人氣。

時含章難能這麼心慈手軟，可惜時殊也一點都不知道，他回了房間後，就接到了師姐的一通電話。

師姐名字叫田海瑜，就是給了時殊內部推薦讓他拿到禮儀兼職的那個師姐。

時殊前兩日就和她說了自己被錄用，田師姐對他上心，有什麼事情也都儘可能地提醒他。

時殊在學校里沒什麼朋友，被師姐處處關心著心裡還是挺開心的，好心情地接了電話。

「田師姐，找我有事？」

田海瑜應聲：「恩，禮儀公司那邊有急單，我想問問你入職體檢做得怎麼樣，不過你一天都沒回我微信……」

時殊頭昏腦漲了一天，哪裡記得看消息，連忙道歉：「我今天去體檢了，報告也拿到了，太忙沒看消息，師姐，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田海瑜在電話那頭開心地說，「你去哪家醫院體檢啊？這麼快！我之前在市第一醫院排了兩天隊，還隔了三天才能拿到報告呢……」

時殊笑了下。「我運氣比較好吧。」

田師姐也沒有再這件事情上深究，就繼續說正事：「你拿到體檢報告就太好了，把體檢報告拍照發給我，我和主管說下，你過兩天注意信息，應該就通知你去參加入職培訓了。而且這次急需大量人手，據僱主那邊說，培訓的時候也可以照拿工資，雖然少了點，但是一天也有一百多。」

「這麼好？」

師姐介紹的禮儀公司，主要給各種飯店餐廳招聘禮儀人員，因為對招聘的人的外形很看重，比起別的吃苦耐勞的大學生兼職，算是待遇極高的了。

「是啊！」田海瑜說話也很興奮，「而且主管說比較缺男生，你估計還能拿更多的工資。據說是一家大飯店，年後離職的人多，又接了幾個大單子，現在人手很不足。」

時殊心裡也很高興，發自內心地說：「謝謝田師姐。」

「謝我什麼呀，實不相瞞，介紹你過來，主管還給我發了獎金呢。」

時殊笑了下。他們又閑聊了兩句，才掛斷了電話。

這天晚上，時殊早早就關燈就寢，在熟悉的房間里，他睡得格外香甜，困擾了他一個月的噩夢也再沒有出現。

……即使噩夢的根源，與他睡在一牆之隔。

時殊清楚時含章是怎樣冷血無情的人。

被時含章接回來，不意味著過往的兩個月只是一場夢境，時含章不過是為了那個晚上的錯誤負責，等到他肚子里那個本不該存在的生命誕生下來，他們就徹底兩清了。

時含章現在接納的不是他，是他肚子里那個尚未有任何動靜的生命。

他說過的那句，時殊不過是時家撿回來的孤兒，像根刺深深地扎在時殊的心裡。

時殊不僅不屬於這裡，也不知道自己的根會在哪裡，他無依無靠，孤獨飄零，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