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北鷗的童年歡愉夾挾在金錢利益之間苟延殘喘，爺爺奶奶照常會給他零用錢，他什麼都不缺，從不知道何為窮困潦倒。他從爭吵中生長，知道自己就算哭就算害怕也不會阻止他們的爭執，他們甚至會借他的哭聲釀成另一個爭執的理由。

他出落得愈發不在乎大人們的罵聲，即便他們開始動手，即便他們鬧到居委會，只要不侵害到他的小世界，就算他們吵死在那間小屋子裡，他都不介意……

渡奎從大床上轉醒，他疲累地調整呼吸，床邊的小北已經化為紙人安安靜靜依靠在床頭櫃旁。

辦公桌上的電子鐘顯示七點五十五分，如果他沒記錯，還有半個小時就該上班，他支撐起如同灌了鉛的身軀，呆坐半晌才磨磨唧唧移步到洗手間。

鬼使居家辦公就是驢拉磨消耗時光，渡奎的日常不是寫公示就是蓋章，到點就關了辦公界面，不需要社交更不會被左鄰右舍打攪，渡奎不到三天就接受了這種流水線式的日子。

要說他工作的唯一動力，大抵是存點錢去檔案室了解自己的生平，說實話，他對此的熱情並不高，但這是他碌碌無為之中找到一星半點曙光，對外號稱時也好說自己是有目標的。

渡奎喜歡獨處，但小北不受拘束的天性極大程度惹惱了他。小北鬧著出去玩，他包容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他壓根不想理小北，甚至覺得這樣一個嘰里呱啦的小紙人吵得腦殼痛。

「大人！咱們出去玩好不好，已經三天沒有出去了，上次路過通告板，說今天有手工活動，咱們一起去吧！」小北掐著秒數等渡奎關上辦公界面，他緊緊拽著渡奎的衣角，對方站起身，他便環抱著渡奎的小腿死不撒手。

「我沒興趣，你自己去。」渡奎很不爽小北的糾纏，但他就是冷漠寡義的性子，往往是這類不會表達的淡漠才是最致命的慢性毒》藥，他沒有大吼大叫亂髮脾氣的壞，也沒有溫聲細語緊緊相依的好，他面對小北只有死水般的注視，他不差時間，他能等到小北主動撒手。

「小朋友就是要大人牽著上街的！你上次讓我自己出去，剛下樓就被管理員趕回來要你帶我出去，你都忘啦！」要是能自己出門，小北才不會這麼熱切地纏著蔫了吧唧的渡奎。

渡奎並不把這件事放心上，他挪步到衣櫃前翻找衣服，小北看他在找睡衣，一百個不樂意之後逼迫渡奎換上一套全黑襯衫加西裝褲的外出裝扮。

「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小北放聲哭喊，他沒受過這坐牢般的約束，他知道自己吵得夠大聲就會引來鄰居敲門，只要他們過來，渡奎就會為了堵住他的嘴而出門。

渡奎討厭社交交流，不善地剮了他一眼後乖乖換上衣服隨他出門。

距離宿舍區不到百米的社區有一座專門給童男童女小紙人的遊樂中心，黑無常麾下的各位主打一個低氣壓深色系，主要色彩還得看小孩子們，大紅襖子綠褲子，粉色小鞋大腮紅，玩玩旋轉木馬再去蹦蹦床，天真無邪的嬉笑聲驅散了周圍枯枝敗葉下的烏鴉。

手工活動還沒開始，渡奎坐在旋轉木馬不遠處的長椅上發獃，沒出一會，前輩剎燃走過來打招呼：「喲！好久不見，也不見你來找我聚聚，是業務上手之後就忘記前輩了是吧。」

剎燃身邊跟著一個穿碎花裙子的小女孩，腳邊還有一隻三花貓。

「我不喜歡社交。」渡奎占著位置不挪動，真驗證了他那句不喜交涉。

剎燃切聲嫌棄卻不多揶揄，他讓小女孩抱著三花貓隨處玩，自己爽利坐下，挪動屁股硬生生爭取到一席之地。

「你陪誰過來啊？」剎燃翹起個二郎腿，目光隨著小女孩游移。

「小時候的我。」渡奎挺直腰背端坐於此，他下意識不想跟對方有接觸。

剎燃挑眉說道：「哦，你家裡人用你的形象造了個紙人啊，那這個小紙人應該能跟你說你生前的事情。」

「都是八歲之前的事情。」渡奎微微垂下頭，周身氣壓比剛來時還低落，看來知道得多不見得是好事。

「嗐，振作點，死都死了還想生前那點破事幹嘛。你要是不開心，去買份孟婆湯喝吧，有些事忘了也不錯。」

所以不是剎燃不願意說，能來黑無常這邊做差事的，不是殺人放火就是心理殘缺，像渡奎這種更加麻煩，生前性子擰巴多疑又高高掛起，死後還端著那份敏感，與其漸漸想起，還不如再去喝口孟婆湯，畢竟只是個鬼使，不用多兇殘。

渡奎已經慢慢消化那段記憶，不過他是個低氣壓，本來就打不起勁，知道得多了更加死氣沉沉。

「隨便吧，賺了點小錢不知道往哪花的話，買湯也好，去趟檔案館解解悶也好。」

剎燃被他逗樂了，「小夥子你沒事吧，有些鬼恨不得喝湯忘了前塵往事，你倒好，上趕著想起生前那點時是吧。你有那閑錢還不如捐給我，我有女兒要養，你出資幫她買衣服玩具，我讓她認你當幹爹。」

有一個小鬼打擾他就夠他煩的了，他沒這閑情雅緻消受，擺擺手拒絕了，「我不需要小孩子認親認戚。」

「鬼使的工資不高，你過什麼生活啊能存出錢去檔案館。」剎燃後仰抵著靠背，昂頭望著黑漆漆的天閃著血色的電光。

「還要存三個月左右。」渡奎不打算跟對方往深了聊，隨口說了個時間。

「還差不少。」剎燃想起件事，「你們鬼使有固定的休息時間，你閑著沒事幹要不要做個兼職？黃泉路那邊新開了個調解室，專門開解那些死期到了但還不想死的傢伙。工作不難，你不會嘮就聽他們抱怨，工作結束寫一篇工作報告，工資日結，我看了覺得還不錯，你想去的話我介紹你過去。」

「哦，但他怎麼辦，規矩上說不能讓孩子落單。」渡奎指了指旋轉木馬上玩得正開心的小北。

剎燃拍拍他的肩，被他給氣笑了，「這小鬼就是個紙人，你出門之後他就變回去，規矩不讓他們落單是因為紙人離你太遠就會變回原樣，一些流落在外的紙人會交給失物所，久了沒來認，那邊的鬼務會把他們扔下忘川河。」

「地府要你們管好紙人是因為有些鬼魂會把他們當作情感依託，出這條規矩是告誡他們管不好紙人給弄丟了可不歸地府的責任。」剎燃笑他看手冊那麼認真，幹實事時還是個小白。

渡奎木木地應了聲，他看向不遠處的小北，這段時間，他只把小北當作一個討人厭的小孩，潛意識裡並不認同這個會嘻嘻哈哈的小鬼是童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