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奎試著踏出第一步，最根本肯定是不想聽小北的喧嘩，但第一天到調解室他就後悔了，裡面的吵鬧比燒炮仗更厲害，文件紙張亂飛，戴著面具的員工行跡匆匆，一號調解室罵了大半天不見投胎，二號調解室哭了半晌差點把裡頭淹了，類似的事情比比皆是。

焦頭爛額的主管喊到他的名字，塞給他一堆資料，「剎燃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吧，我沒空跟你再說一次，你戴好面具就去三十三號調解室，你今天呆在裡面就好，要是把她哄投胎了，我額外給你一筆獎金！」

主管跟被燙著似的禿嚕一嘴速速完交代，對方按著他的肩膀掰過方向指著走廊最後一間調解室。

渡奎默默地點頭，邊走邊整理好懷中的資料，他按頁數整理好對方的生平，進門前戴好面具，禮貌性叩響門板後走進調解室關上門才算徹底隔絕房間外的繁忙嘈雜。

坐他對面的女鬼生得賞心悅目，她一身白裙子沒有多餘的點綴，盤發盡顯溫婉可人，她眉目如畫，面上濃淡相宜，膚如凝脂唇染桃紅，或許塌鼻樑不算優勢，但在她愣是消磨掉其存在感，第一眼過去只曉得她的明媚皓姿，久了也覺是個不可多得的璞玉美色。

「翟紫蓮，女，35歲，是個演員。」渡奎剛出聲，面具自帶的變聲系統自動轉換了他原本的聲線，「你死了，有什麼心事讓你不想投胎？」

翟紫蓮附身疊起雙臂，一手支起下巴，陰陽怪氣地開口：「你是不是死得太久一點人性都沒了？我能賴在這不走，你就預料好我不會好聲好氣跟你溝通。」

渡奎丟出一記更強的，「你賴著也沒用，明天早上是個好日子，恭喜你，你的屍身要變骨灰了。溫馨提醒，現在沒有任何技術能讓骨灰重塑成人身。」

「呵哈哈哈——」翟紫蓮凄慘地笑出聲，她本就綳著根心弦，如今被激到，撒氣似的敲打著桌面，「我的事業迎來第二春，我是在趕宣發會的路上出車禍死的！我要火了我要紅了，我苦盡甘來了我為什麼非得死！」

「連環車禍，撞擊最嚴重的三輛車當場爆炸，現場六人死亡十三人受傷，你就算活著，你的臉也毀了，你要看看自己死前的樣子嗎？」渡奎最不吃發瘋這一套，毫不客氣地打消對方僅存的求生意識。

渡奎調取出文件夾里的照片移到翟紫蓮面前，相片中面目全非的死者就是面前貌美無雙的女鬼，她顫抖著雙唇，淚珠就像落線珠珞般大顆大顆滴落。

她很愛美，在長出第一條皺紋時她花費了許久去接受自己也會步入衰老的事實，她原本生在眾星捧月的環境，她踏出烏托邦去認識世界，剛剛有了起色，她開始接受不完美、學著適應的時候卻死了……

「這不是我！你們就是想讓我投胎才編出假話！」翟紫蓮拂開桌面的照片，「我昨天還在參加宣發會，那麼多媒體在採訪我，我聽到很多快門聲……我出門在外，大家都認得出我是大明星。我很會演戲，所有人都誇我是天生的演員，我還有好多好多時間，我還能拍好多好多劇，我三十多歲，我不想死！」

翟紫蓮好不容易盼來的轉機，她結束一切不如意後重新出發，剛有的一絲希望卻被命運無情掐熄，她不甘心她不相信！

有人等著盼著死期到來，有人心懷俗事心有不甘，就如翟紫蓮在為自己的逝世怒喊不公，而渡奎聽著她的哭訴，心覺乏味卻不出言相勸。

翟紫蓮雙眼通紅，她憤恨地瞪著閑坐無聲的渡奎，將手邊的水杯丟到對面，她不知鬼使自帶結界，水杯被甩偏在牆角砸碎。

「他們故意派你來噁心我的是不是？你一個悶葫蘆，除了剛進門那會兒，之後屁話不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吵！是不是煩我煩得想把我掐死！我告訴你，像你這種殺人不用刀的挨千刀，老娘早八百年就見過了！」翟紫蓮獨自叫喚，對面個死貨跟那個男人一樣沉默不語看著她受苦受難，她要是還活著，現在只會噁心到把胃給吐出來。

渡奎垂眸去看翟紫蓮後半生的事跡，知道她咒罵的人是她的前夫，他很快明白她說的第二春是指離婚後的煥然新生。

「想罵你的前夫就儘管罵，罵爽了就去投胎吧，畢竟你已經死了，怎麼撒潑打滾也不會活過來。」渡奎仍舊冷漠，薄情寡義得好似生前就沒心沒肺。

翟紫蓮抹一把眼淚，她死死瞪著對面，譏諷地笑道：「我要是能碰你，我一定要揭開你那破面具，你們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樣，我很難不多想……更何況，那個賤人死的比我早，他這麼喪心病狂、沒有人性，下來了混個公務員也不奇怪。」

「你前夫怎麼你了？」渡奎幫她揭開話匣子，讓她罵完命運罵前夫。

「他是我認知里最噁心的男人，他是個變態，他自己受夠了折磨就把我拉進來受苦！你有沒有過恨之入骨的人，他對我來說就是那種感覺的一千倍！他不打人不罵人，但他比打了罵了的人更賤。」

翟紫蓮搭上這個話頭開始無限輸出，「他不是啞巴但他就是不說話，外人聽到家裡鬧翻天都覺得是其他人無理取鬧，因為他根本不幫你說話，他也不解釋，他就像根木頭一樣杵在那裡看你發瘋，所以外人都覺得他老實他不吭聲，大家都說他人很好，但家裡人還要跟他鬧，呵，他們只覺得他好可憐啊！」

她把婚後那段日子的所見所遇都拋出來，去他媽的家醜不可外揚，人都死了還不允許她大吐苦水嗎！

渡奎靜靜聽著她的苦痛，越聽越不能感同身受，他直擊要害反問了一句，「這個婚，你倆非得結？」

翟紫蓮愣住了，她罵累了，邊喝水邊喘氣，開始認認真真思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當初在一起是為了做正常人……正常人到了年紀不都是要結婚的嗎，我過了二十我就怕自己沒人要，所以就找了個還看得過眼的男人給嫁了，他也是，他家裡人天天催他結婚，我倆都需要一段婚姻來過正常人的人生軌跡，就算離了，結過婚的人也比不結婚的人正常，不是嗎？」翟紫蓮被突如其來的質問戳了心窩子，她收斂了怒意，絞盡腦汁來遮掩這段婚姻的荒誕。

「問我沒意思，這件事正不正常，你自己心裡有數。」渡奎合上文件夾，站起身問道：「你冷靜冷靜，我去吃個飯。我回來之前，你想通了去投胎，就把這個【投胎轉世免責聲明】給簽了，到時自然有員工帶你去投胎。」

「渡奎！」翟紫蓮第一次叫出對方胸牌上的字，她叫停對方，「你為什麼會留在這裡不能去投胎？」

「壞事做太多，留下了做事贖罪。」渡奎搬出地府員工們統一口徑的解釋。

「呵，到點下班吃飯，做鬼比做人好，這算哪門子的贖罪。」翟紫蓮嗤之以鼻。

渡奎淡淡地說道：「你生前是個好人，還是死於意外的好人，地府會酌情考慮你們生前所願，你要是真的喜歡演戲，下輩子該是你的就輪到你了。」

翟紫蓮覺得甚是荒謬，就她也能做好人，是世界上的好人死絕了？

「好人的定義很廣泛，對於我們而言，人生在世不損人利己就算得上好人了。」渡奎聽得到她的心聲，他撂下最後一番話就走，留下翟紫蓮慢慢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