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室里磨蹭出來，修柳就看到莫還神色淡然地靠在床頭，被彩色玻璃牆磚染色的夕陽迷幻地落了滿室，也斑斕地落在潔白的被子和男人身上。

他的身體和黃昏融為一體，柔順的淡色長發服帖地覆滿肩頭，纖長的睫毛在忽閃中割碎修柳好不容易鑄造的脆弱外殼，筆直地沖向他的心頭，玩弄一般輕掃他的心尖。

男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修柳的動靜，專心致志地把玩著落在掌心的一塊暗紅光斑，不知想到什麼，莫還微微眯起眼睛，眼中笑意乍泄，溫潤著玻璃割出的每一朵花。

修柳深嗅一口花香，剎那間感覺自己像是踩進教堂，在白鴿飛起的黃昏匍匐在了神的腳下。

神愛著每一個凡人，於是將視線投向了他。

「洗完了？」莫還轉過來，眼裡還帶著璀璨的笑。

「洗、洗完了，」修柳無措地轉移視線，「還哥怎麼還沒睡？」

莫還一愣，望向彩色的黃昏：「還不到八點。」

「啊，這麼早嗎？」修柳站在床與門的連線上，腳底下像踩著荊棘，纏繞著他既無法進，也不能退，「可能是咱睡得太多，以為時間已經很晚了呢。」

他尷尬地笑了兩聲，目光不小心觸到莫還凹下的頸窩，立刻又變得無所適從起來。

莫還在他躲閃的目光中抿了抿嘴：「身體感覺怎麼樣？還有哪兒疼嗎？」

「都還好，就是頭沉沉的，身上也用不上力。」

「畢竟剛發了那麼高的燒，沒有力氣也很正常，」莫還偏過身，像往常一樣在身側給修柳留了些空間，「躺下歇會兒吧。」

放在平時，修柳早就像巨型犬一樣甩著尾巴跳上床上，可他今天偏偏有心事，沒靠近床邊就躑躅著不敢上前了。

簡直就像是在躲避什麼洪水猛獸。

如此明顯的抗拒，莫還哪能看不出來，他很確定修柳有心事，也做好了對方質詢自己的準備，只要修柳問，他就會答，毫無保留的回答。

然而修柳什麼都不問，也什麼都不說，不禁讓莫還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既然小六爺想要顧及自己的面子，那幹脆由他來開這個口算了。

莫還暗自攥緊拳頭，抬眼望向修柳：「小六爺還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沒什麼事啊！咱這剛睡醒能有什麼事？」

小孔雀反應過度，隨即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嘟噥著「嗓子好痛」，僵硬地轉身到吧台邊，倒滿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個幹凈。

然後又莫名其妙地疊起之前穿過的衣服，毫無邏輯地把行李箱里的道具掏出來又放進去。

莫還看著他沒頭蒼蠅似得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又一圈，甚至還抱起他之前給買的巨大鑽石用絹布擦拭起來。

這樣的異常實在讓人焦灼。

莫還不得不追問：「小六爺，你真的沒事嗎？還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而且要是嗓子疼的話……」

「沒事沒事沒事！都說了沒事！還哥你能不能別總問了！」修柳被逼急了，一時沒控制好語氣，兇巴巴地嗆回莫還，又立馬反應過來面前的是誰，狠狠閉緊了嘴。

目光一閃，修柳看到不遠處的手機，立刻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抓在手裡，縮進沙發里，欲蓋彌彰地打開了倦倦。

偌大的空間里落針可聞，走廊巨大的自鳴鐘卡拉卡拉地走過一圈又一圈。

兩個人各自陷入惹火了對方的懊惱之中，誰都不敢先開口說一句話。

靜謐的時間一長，莫還原本就不太堅固的心房便變得搖搖欲墜，負面的不安情緒不斷滋生，開始啃噬他用盡全力建立起的地基。

他是在生氣嗎？是要埋怨我嗎？還是在恨我的自作主張和欺騙隱瞞嗎？

神或許是嫉妒太過優秀的人類，所以創造出愛河，試圖溺死每一個聰明的過客。

祂使他們瘋狂，使他們在流沙一般的愛意里迷失方向。

於是莫還混亂了，他幾乎要壓抑不住藤蔓一般叢生的慌亂了。

然而陷入愛情魔咒中的人總是這樣，越是看不清，他就越想知道修柳在想些什麼。終於，莫還鼓起勇氣，試探著叫了一聲：「小六爺……」

修柳雖然在看手機，但心思壓根就不在手機上，被莫還一叫，立刻抬起頭，眼神中也帶著同樣的兵荒馬亂，飄忽地不知該落向何方。

男人喉結微滾：「對不起……」

修柳「騰」地站起來：「還哥！咱想起來，咱還有點事，晚上要出去一趟。」

莫還複雜的表情停在臉上：「現在？」

修柳已經沒有辦法再和莫還處在同一個空間了，男人霸道的存在感像是要把他吞吃了一樣，將壓得他血管發漲，急需出去透透氣：「對，現在。」

「什麼事這麼急？」莫還掀開被子，試圖下床。

他忘了白天的演出已經消耗了太多體力，剛偏了半邊身就差點一頭栽下去，幸虧被趕過來的修柳伸手攔住。

「不是什麼大事，還哥你別激動，」修柳將莫還推回床上，飛快地收回手，揉掉上面被燙傷一般的觸感，掏出手機送到莫還面前，「是有個朋友約吃飯，咱去去就來。」

「朋友？」莫還將信將疑地接過手機，當看清來自倦倦那行私信時，瞳孔驟然一縮，「你……是要和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