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啟是來通知藍宜年準備去開會的時候，發現他不對勁的。

「小年，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

程啟停下工作彙報，狐疑地望著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批閱文件的藍宜年。

「沒有啦~」藍宜年垂著眼搖了搖頭，聲音很輕，氣息也有些不穩，「阿啟你不要多想，繼續彙報會議安排就好。」

他還在極力掩飾，但是藍宜年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每當他生病發燒的時候，他的臉頰就會泛起異常顯眼的潮紅，讓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謊言。

程啟合上文件夾，「......下次騙我之前，記得在臉上戴個口罩！」

他虛虛地指了指藍宜年的臉頰，無奈地從中島的抽屜中拿出醫藥箱，醫藥箱中各類藥品一應俱全，儼然稱得上一個可移動的小型醫院了。

藍宜年自知瞞不過程啟，也不再強忍著頭暈目眩和喉頭的癢意，丟下鋼筆，捂著唇咳得昏天黑地，程啟嘆了口氣，看著藍宜年那副咳到雙眼泛紅的難受模樣，還是沒忍心凶他，他找出體溫槍對準藍宜年的額頭「滴」了一下。

「37.7℃」電子女聲冰冷地報道。

藍宜年聽到自己的體溫，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小聲嘟囔道：「你看，我都說沒什麼事情了，小燒而已。」

程啟卻不為所動，他好歹跟了藍宜年這麼久，都算得上藍宜年的再生父母了，怎麼會不清楚這位小祖宗的身體情況？藍宜年一向是不會發高燒的體質，但是卻很容易變成連續性的低燒。

程啟猶記得最嚴重的一次是三年前，那時候藍宜年還被他父親強壓著在英國念書，身邊除了作為生活助理的他和一眾虎視眈眈的保鏢，藍宜年幾乎接觸不到任何人，生活壓抑且黑暗，程啟從來沒有見到過藍宜年開心的樣子。

但那天放學回來，程啟卻罕見地看到藍宜年的眸中亮起光芒，那天也是藍宜年第一次懇求他，希望他能幫自己擺脫掉保鏢的監視。

「只要一個小時就好。」藍宜年神情哀哀， 眼裡是程啟從未見過的迫切和期待，因此明明是危險又艱難的事情，程啟卻答應了。

他幫藍宜年拖住了保鏢，藍宜年也沒有失約，成功在一個小時之內趕了回來，只是他淋了場雨，渾身濕透，更糟糕的是，藍宜年眼中的亮光，消失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大門口，臉色蒼白地看著程啟，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嘴裡喃喃著，不知道說的是誰。

「他不要我了。」

隨後，整個人失了力氣，昏倒在地。

那天之後，藍宜年被確診混合性肺炎，明明是最常見的疾病，可抗生素卻絲毫不起作用，低燒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將近一個月，藍宜年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他一直在昏睡，嘴裡念叨著「柳景明，春和哥哥」之類的，那是程啟第一次從藍宜年口中聽到「柳景明」這個人。

那時候，他就知道，藍宜年的所拚命的一切，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為了這個人。

「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掛點水，會議可以推遲一點再開，柳景明......也不是非得要今天見面，你和他說一下，他肯定會理解的。」程啟只要一想到藍宜年的累累前科就一陣後怕，他不想讓藍宜年的病情加重，苦口婆心地勸道。

但藍宜年十分執拗地拒絕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阿啟你不要管了，我吃點退燒藥就好。」說著，飛快地從程啟手中捲走了退燒藥，倒水吞藥一氣呵成，生怕程啟強拉著他去醫院似的。

程啟也沒想到藍宜年都病成這樣了，動作還能如此利落迅速，他盯著空空如也的手，愣是被藍宜年的舉動給氣笑了，「你為了追人，真是連身體都不要了！」

因為剛剛的劇烈動作，藍宜年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的暈，他靠在椅子上緩了好久，才勉強掛起一個淡淡的笑，「好啦好啦，阿啟你就別拆穿我了，快點去開會了，我要是有不舒服就第一時間跟你彙報好不？」

藍宜年沒敢說，他為了柳景明，甚至可以連命都不要，他怕程啟會揍他。

最後還是強撐著開完了一整場會議，藍宜年的父親藍正誠確實沒培養錯傳人，藍宜年因為低燒，聽下屬彙報時耳邊總是朦朦朧朧的像是隔著一層棉花，思緒也遲鈍了不少，但他仍能敏銳地發現工程方案的問題所在，條理清晰地給大家布置好後續的任務，為了剋制住自己想要咳嗽的衝動，藍宜年說話的聲音不大，說得也很慢，但他在公司一直是冰美人的形象，所以大家都沒發現他的異樣。

會議持續了兩個小時，進行到後半程的時候，退燒藥非但沒有起到藥效，它的副作用也隨之而來，辦公室準備的退燒藥並不是藍宜年常用的溫和藥，藥物刺激著他脆弱的胃黏膜，藍宜年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胃部神經在瘋狂地跳動拉扯，冷汗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浸濕了他的後背。

會議室的空調打得很低，讓藍宜年身體的熱度變本加厲地升騰起來，他好像被丟進了深海處，所有聲音和人影都變得虛幻遙遠，但他的背依舊挺得筆直，直到藍宜年模糊聽到程啟完成了會議檢討，他才小聲地喘了一口氣，宣佈道：「大家可以散會了。」尾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下屬們紛紛起身，看到藍宜年還坐在主位上微低著頭，大家雖然心裡奇怪，但還是禮貌地說了聲「藍總再見」，陸續離開了會議室。

直到會議室只剩下程啟和藍宜年兩個人，他終於卸下了強撐的偽裝，一手狠狠按著自己劇痛的胃，一手捂著嘴劇烈的咳嗽起來，彷彿要將自己的肺都咳出來似的。

「咳咳，阿啟。」藍宜年費力地說道，「扶我一把，咳咳，我可能沒辦法自己站起來了。」

程啟扶著藍宜年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藍宜年已經疼到說不出話來了，程啟臉色極差地數落著藍宜年「非要逞強，痛死你算了」，一邊又嘴硬心軟地吩咐食堂準備了一份軟爛溫熱的青菜面，再讓人跑腿從樓下便利店買了暖寶寶上來。

冰冷的胃部貼上暖寶寶後確實舒服了許多，藍宜年在熬過最激烈的那陣疼痛後，總算有了些神采，退燒藥也終於開始發揮它應有的藥效，身上的一陣陣寒顫逐漸褪去。

程啟還在沒好氣地訓斥著藍宜年，在辦公室里轉來轉去，希望他趕緊去醫院看病，藍宜年的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的，還是特別關心的提示音。

程啟的臉色唰得一下更難看了，藍宜年幾乎是在提示音響起的瞬間就拿起手機點開了微信，眼睛很亮地看完消息後，舔了舔因為發燒而幹得起皮的嘴唇，衝程啟無辜地歪了歪頭，「阿啟，春和說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你不能讓人家現在掉頭回家吧~」

桌上的手機還停留在微信界面，首當其衝的是柳景明的消息：藍總你好，我在前往藍氏的路上了，大約一小時左右到。

而藍宜年頂著程啟的死亡凝視，高高興興地回覆道：好，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