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見修柳愣在原地不搭理他，索性掏出手機，緊貼在修柳身邊，和他臉挨著臉，舉起戴滿戒指的手，比了個V。

刺目的閃光燈嚇了修柳一個激靈，他迅速後退兩步，伸手擋住再度靠近的男生，偏開了臉。

「你幹什麼！」

「我能幹什麼呀，」那人滿臉無辜，搖晃著手裡的手機，「日理萬機小六爺好不容易能賞光赴我的約，我多榮幸，當然得跟大名人合照一張，裱起來掛到牆上，留給子孫瞻仰咯。」

「神經。」修柳轉身就走。

卻被男生一把抓住：「哎哎哎小六爺別動氣啊，不鬧了不鬧了，你說你來都來了，幹嘛還走啊。」

「放開！」修柳狠狠甩開他的手，表情中的厭惡絲毫不加掩飾，「咱今天和朋友一起來的，壓根沒想見你。」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喃喃道：「小六爺，你不會還為小時候的事兒生氣呢吧。」

修柳抿緊嘴唇，邁開的步子突然被往事拖住，不甘心地想為過去的自己撐腰。

他想將那個把他按進噴泉的胖子狠狠暴揍一頓，也想拉扯住當年站在人群中自證的自己，告訴他別那麼傻，沒有用的。

可是真當他回過頭面對眼前人，卻發現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濕淋淋的狼狽小狗，對方也抽條成了竹竿一樣的細弱青年。

悲愴的過去好像在青年站到他面前的一刻突然死掉了，眼前的一切無不在告誡他，無論他傷口有多深，也都跨不過去時光的洪流解救曾經的自己，他只能不甘心地放下自己的屍體，轉過頭，一步步走向未來。

修柳又想起莫還問他的話，難道就不想報復嗎？

他當然想報復，可是……當時痛徹心扉的事已不在重要，需要報復的對象也已經不在了呀。

小孔雀深深吸進一口夏日酒吧門前的濁氣，憋得肺有些疼。

男生看修柳不動，再次繞到他面前，猶豫著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誠懇地道歉：「對不起，那時候小不懂事，給你和小五哥帶來那麼多麻煩和傷害，我一直覺得挺對不起你們的，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你們，但是一點都找不到你們的消息……幸虧這次倦倦把你推送給我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得到你的消息呢！」

修柳仍舊不習慣他如此靠近，彆扭地錯開臉。

不遠處的酒吧門口，粉和藍的光影交錯地落在剛下過雨的水坑裡，被過路人一腳一腳踩得凌亂。

修柳的心也跟著亂，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莫還，想溜進他懷裡，哭唧唧地給他指證：看！看！就是這個人，小時候欺負咱，把咱壓進噴泉里不放出來。

但是不行呢。

不可以太依賴還哥。

還哥是被寄養在他這裡的雄鷹，等天晴了，鷹的翅膀好了，是要遠遠飛走的。

修柳病還沒痊癒，精神多少有些萎靡，恍恍惚惚間又要出神，身側驟然亮光一閃，映進他的眼。

修柳下意識地伸手去擋，卻發覺竟是路燈打在了身旁人滿是鉚釘的肩膀上，晃出一片殘影。

而男生就在晃人眼睛的亮光中，朝修柳撲通跪了下來。

「你幹什麼？」修理一驚，左右掃了兩眼，確認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飛快拉住男生衣袖，低呵道，「快點起來！」

「我不起來！你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男生也不顧面子地撒起潑，墨鏡一推誰也不認，「今天我就要跪死在這兒！」

他嗓門大，聲音在窄巷子里撞來撞去，行人紛紛投過好奇的視線，匯成修柳夢寐以求的舞台。

只是小孔雀心知肚明，以他現在的網路認可度和知名度來說，走在路上或許還好，如果在這種地方引起騷亂，一定會被發到網上並認出來。

會給還哥惹麻煩的事，不能幹。

修柳無奈彎腰：「小輝……」

「洛！洛輝，」男生抖抖灰撲撲的短髮，揚起下巴，驕傲地辯駁，「我有姓了。」

對於孤兒院出身的他們來說，姓氏代表的東西有多重不言而喻，尤其是對於洛輝這種被棄養兩次的孩子來說，是即便被毒啞，也要咬破手指一筆一劃寫下自己名字的存在。

修柳忽然覺得他可憐。

「行，洛輝，」修柳朝他伸出一隻手，「你起來！」

「小六爺是原諒我了？」洛輝又撥下圓圓的炫彩眼鏡，單挑起一條眉毛，「不生氣了？」

修柳套上兜帽擋住臉，向後兩步，不甘心地隱進光線交叉出的死角里：「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有用，當然有用！」洛輝笑嘻嘻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又想去搭修柳肩膀，被他躲開了。

洛輝尷尬地在半空握了握拳頭，打了個轉從兜里掏出盒煙，抖出兩根煙，自己叼上一根，另一根遞到修柳面前。

「不會，」修柳擺手，「要沒什麼事咱先走了。」

「別啊，」洛輝掐著煙攔到修柳面前，「都這麼長時間不見了，好不容易碰上，咱找地兒喝點兒，我請客！」

「下次吧，家裡人還等著呢。」

洛輝急於攬住修柳，脫口而出：「你們家那人不是都醒了麼，自己在家待會兒唄，不差這一會兒。」

修柳的表情瞬間變得很難看：「你不是最近才看到咱的視頻嗎？」

洛輝頓時啞口無言。

「無聊。」修柳撥開洛輝轉身要走，洛輝見狀又想去攔。

汪祁捉到人，讓金戈先跟著壓到車上，自己跟一直蹲點的小弟交代了幾句，導致落後了幾人半步，追出來的時候天上又飄濛濛細雨，他轉身拿傘的工夫就聽見有人在暗處爭執。

他好奇地湊過去，正好看到修柳和一個沒有見過的男人拉拉扯扯。

「小六爺？」汪祁用手擋著雨，小跑來到修柳身後，「回家了。」

修柳後背一顫，像炸毛的貓一樣猛地轉過來，眼睛裡還帶著被抓包的驚慌：「汪、汪祁哥，忙完了？」

「嗯，都差不多了，」他越擋著，汪祁越好奇，目光越過修柳肩膀，落在洛輝身上，「你朋友？」

「啊……」洛輝從汪祁的美貌中回過神，剛上前一步張嘴要說話，又被修柳拉扯回去。

「對，咱朋友，挺長時間沒見了，剛打算出去聚聚。」修柳不敢汪祁說洛輝在糾纏他，一是怕給汪祁找麻煩，二是怕金家萬一替他出手，真再把洛輝打個半死，那樣就更麻煩了。

於是他對汪祁說：「汪祁哥，你先回去吧，替咱告訴還哥一聲，咱今天吃完飯就回自己家，不回山上了。」

汪祁覺得這樣不太好，但他也樂得莫還吃癟，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了：「那行吧，等到家給你還哥發個信息，免得他惦記。」

「一定一定。」

修柳再三承諾，點頭哈腰地把汪祁送走，轉過身就見洛輝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車都打好了：「走吧小六爺？請你吃好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