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還咬了咬在細雨中凍得冰涼的嘴唇，矢口否認：「也沒有……就他家傳菜吆喝的聲音還是挺有特點的。」

都這個樣子了修柳拿他還能有什麼辦法，他又氣又心疼，嘴裡絮絮叨叨地嘟噥著，把莫還推到熱氣騰騰的火鍋邊，朝服務員要了根小皮筋，替他綁好頭髮，又要了杯溫茶，讓他慢慢喝。

洛輝默不作聲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卻始終無法定位兩人之間的關係。

搭檔？朋友？似乎太過親昵；戀人？又好像夾著些許疏離。

既然如此……洛輝重新打量了一眼修柳。

雖然簡單且低調，但他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腳上踩的，也確實都是當季新品。

每一件的價格都不是一個剛做起來，且完全不接廣告的小主播能負擔起的。

再看莫還，舉手投足無不帶著高人一等的清貴，可看向修柳時，那眼神卻像在蜜罐子里泡過似的，粘乎乎的都快拉出絲了。

洛輝挑挑唇，露出一個瞭然於胸，且嗤之以鼻的笑。

既然如此……

「這位大哥？」他朝修柳使勁擠眼睛，暗示他替自己介紹介紹，「不知道怎麼稱呼？」

修柳假裝沒看見。

莫還涼涼地斜他一眼：「小六爺沒提過我？」

洛輝被他的稱呼搞得一愣，又很快反應過來：「我們還沒聊到……」

「你沒在視頻里看到過我？」莫還沒什麼表情，神色淡淡的，顯得人更冷了。

「啊你是小六養的那個植物人？」洛輝心關一鬆脫口而出，驀然發覺不禮貌，立刻收聲，尬笑道，「您這恢復得挺好哈。」

「嗯。」莫還應了一聲便不再看他，轉頭問修柳，「小六爺你吃飽了嗎？我有點困了，想回家。」

他的家字咬得很重，人又病殃殃輕飄飄的，任誰都不好意思反駁。

尤其是還得在兩人面前故作諂媚的洛輝，一邊起身拿手機一邊和修柳說：「大哥困了？困了就快回去吧，咱們有機會再聚，加個聯繫……」

「那就不好意思不打擾你們聚會了。」莫還打斷他的話，調整方向背對修柳，「走吧。」

修柳立刻屁顛屁顛跟上，推著莫還逃似的離開了。

獨留洛輝握著手機立在原地咬牙切齒。

「躲瘟神呢跑這麼快。」灰毛男人在服務生嫌惡的眼神中啐了口痰，心疼地打開消費簡訊，對著消費後僅剩三位數的存款檢查了一遍又一遍。

在關掉窗口時，電話剛好打進來。

洛輝的臉色有一瞬間陰沉，又很快恢復如初。他調整表情，清清嗓子接通：「喂？誒誒誒哥，怎麼事兒？啊我沒在場子里，今天有點事兒先走了。」

他夾著手機，一邊走一邊從服務台上抓了兩把免費的清口糖塞進衣兜里：「啊我一哥們兒挺長時間沒見，出來聚聚……什麼？！」

洛輝猛地站住：「大頭讓人抓了？」他環顧四周，捂著話筒壓低聲音，「不可能啊，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還在裡面呢，出賣他們？不是哥我都窮成這吊樣，就靠他們漏出來的這點貨過活了，哪能出賣他們啊，再說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啊哥。我真是恰巧出來的……啊欠你的錢，嘿嘿哥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是那種欠錢不還的人嗎？再說我認識這哥們兒，大網紅！有的是錢，背後還有大老闆！到時候我跟搭上他這條船，錢還不跟滾雪球似的往腰包里滾？」

……

他說的話莫還和修柳自然不會聽到，兩個人離開火鍋店以後沒再折騰司機回山上，索性回了自己家。

幾天沒人，屋子裡落了一層薄灰，所有電器在臨走時全部被斷了電，寂靜得像是死掉了一樣。

修柳在這寂寞中坐立不安，忍不住整個打掃了一遍。

丟掉最後一袋垃圾，本就疲憊的他已經沒有力氣給莫還洗澡了。

不用赤誠相對的兩個人都為此鬆了一口氣。

午夜，修柳和莫還分睡在床的最左和最右兩側，睜著眼睛各懷心事，都覺得對方是熱的，自己也是熱的，唯有兩側摸不到邊的床是涼的。

月光漫溢過透明的玻璃窗，精靈一般附著在牆上桌上。

難以入睡又不敢輾轉反側的修柳盯著牆上跳躍的月光，看它們匯聚，分散，分散，匯聚，逐漸捏成一個個長發男人的形。

男人們從牆上飄下來，飄到他枕頭上，肩上，胸口上，張開只有指甲大小的嘴巴，口口聲聲叫他：「小六爺……」

修柳感覺自己像漂流到小人國的格列佛，被月光小人兒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不知道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辣，使得原本就沒有康復的胃再受刺激，還是因為心臟比平時跳動要快了些，總是有貓撓一樣刺痛在他胸腔和腹腔里抓來抓去，修柳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掙脫小人兒們的舒服，捂住胃輕輕嘆了口氣。

他的動作已經夠輕，但還是驚動了身後的莫還。

男人翻側過來，伸出一根手指，猶猶豫豫地點上修柳的背：「小六爺……不舒服？」

麻酥酥的電流透過衣服傳遞過來，在後背上密密麻麻地擴散開，電得修柳渾身一顫，腦子似乎都被電流封印住了，渾身感知細胞都匯聚到莫還一根手指上，甚至在腦海中具現出它的修長與玉一般的瑩潤無暇。

修柳依舊用背對著莫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還摻雜著幾乎不可見的微顫：「沒有不舒服。」

莫還嘆了口氣，收回手指在黑暗中攥緊拳頭：「晚上過來找你，是我任性，如果小六爺煩，我可以去其他房間，或者現在就回山上，你別生氣了，本來身體就沒好利索，萬一又嚴重了……」

話沒說完，修柳忽然轉了過來，急切地握住莫還還沒有收回的手：「沒有生氣！」

他怕莫還不相信他，非常大聲地重複了一遍：「沒有生氣！」

餘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彈撞了好幾下才消弭下去，莫還低下頭看了眼握在自己拳頭上的手。

修柳掌心溫熱幹燥，密密麻麻的掌紋貼在手背上，觸感糾纏。

莫還短暫的沉默和黑暗給了修柳勇氣，既然已經開了口，後面的話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地倒了出來：「咱感覺自己好像生病了……不是那種身體的病，而是心裡的病，腦袋裡面亂鬨哄的，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還總是想發脾氣，之前因為咱沒輕沒重弄得還哥暈倒，後來又無緣無故對你發火，連我自己都不理解這是怎麼了，而且不只是對著還哥，就連剛才見的洛輝也是，他一說話咱就想打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所以咱就想，明明拍攝很順利，生活也很順利，還哥復原得也很順利，為什麼總是覺得不順心呢？是不是咱越來越貪了？貪的像大華他們那樣，變成一個無底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