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吳灝臣的靈魂就像已飄到遠方，對什麼也充耳不聞，若不是聶羽軒刻意大聲跟他說話，他也沒發現他就在自己身後。對他而言，除了王宇，聶羽軒便是他最能信任的人，而且，他也有著跟他相同的經歷，也是最能了解他感受的人。

他凝視著聶羽軒，眼裡是深不見底的悲傷，臉上是比哭泣更要苦澀的微笑，他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答非所問的說道： 「羽軒，若有人告訴你，阿嵐已死了，你會怎麼辦？」

「不，除非是我親眼看見，否則誰告訴我，我也不會相信！」聶羽軒開始隱約猜到他的意思。 「是Black告訴你齊瀚霆死了？他認識齊瀚霆嗎？他能告訴你齊瀚霆的屍體在哪裡嗎？他憑什麼證據讓你相信他？這麼多年來，你都一直堅信齊瀚霆仍然活著，怎可以為了一個人的說話就輕言放棄？」

「如果…是親眼所見呢？」吳灝臣的聲音越發虛弱無力。

「親眼所見？」聶羽軒越聽越是不解。 「你是說，他不但認識齊瀚霆，而且還有實質證據證明齊瀚霆已經死了？」

「他根本不用什麼證據，因為…他就是齊瀚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是齊瀚霆，但你又說齊瀚霆已死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聶羽軒疑惑不安的看著他，之前他已是精神恍惚，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現在更是胡言亂語，說話全無邏輯，他開始擔心，他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導致精神失常了？

「你大概會覺得我瘋了吧…我也覺得自己真的瘋了…」吳灝臣仍是失魂落魄的，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我找了多年…終於找到他了…他仍活著…卻告訴我他已死了…」

「吳灝臣，你清醒一點，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聶羽軒越聽越是迷糊，也越來越擔心，吳灝臣這精神狀態真的不太尋常，甚至是有點語無倫次。 「把事情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告訴我們，我們才可以設法幫你。」

「那個Black就是齊瀚霆，齊瀚霆沒有死，他一直活著，只是，他一直躲著我，刻意跟我斷絕了所有關係，因為，他已變成了另一個人…」即使到了現在，吳灝臣還是難以接受這個把他的所有希望毫不留情徹底殺死的事實。 「我問他當年為什麼會突然失蹤，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堅持半點也不告訴我，就只是簡單的拋下了一句，齊瀚霆有雙重人格，他是另一個齊瀚霆，不是我愛著的那個齊瀚霆…」

「雙重人格？」聶羽軒對心理學認識不多，但據他所知，一個人格存在，也不代表另一個已經死了。 「那也不能說是齊瀚霆死了，你愛的那個齊瀚霆應該還會有可能再出現吧。」

「他斬釘截鐵的跟我說，以前的齊瀚霆已經…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吳灝臣到現在仍是極為抗拒說出 「齊瀚霆已經死了」這六個字，那就像親自拿著利刀捅向自己心臟一般。 「他說，他不會再讓自己軟弱，還說什麼從前的善良只會帶來痛苦，他厭惡那個脆弱沒用的自己…」

這下子聶羽軒開始明白了，的確，要在這殘忍的世界生存，過份的善良只會害了自己，也許，吳灝臣愛的仍是從前那個像天使一樣的齊瀚霆，要他在一時之間接受現在的他並不容易，可是，聶羽軒卻覺得那並不是齊瀚霆的錯，為了生存，很多事情都是逼不得已。也許是他個性和經歷都跟吳灝臣不同吧，他對這件事情反而有另一種看法。

「吳灝臣，人總是會變的，再說，能令一個人這樣徹底的改變，他一定經歷過一些難以告人的事，為了長大，為了變強，為了能生存下去，他不得不選擇用這個人格活下去，就正如你，在商場打滾多年，也再不是從前那樣天真無邪了，其實你們都在變，只是他的變比你更強烈更徹底罷了。你對他的印象仍停留在童年階段，因為他在你心中太美好了，你才會這樣難以接受現在的他。」

聶羽軒這一段話，吳灝臣又怎會不懂？可是，要接受自己最愛的人，從一個善良溫柔的天使，變成現在心狠手辣，冷血無情，談何容易？

「吳灝臣，他是不是死了，最大的取決權其實就在你手裡。」最後，聶羽軒也說出了最重要的事實。 「只要你肯接受，他便仍一直活著。」

感情的事就只有當事人才最清楚，其他人實在難以插手，作為朋友，聶羽軒當然會儘力幫他，也會設法開導他，可是，能不能真正放下，願不願意自行解開心結，就得看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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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瀚霆已答應了接受委託，聶羽軒也第一時間與他聯絡。雖然在吳灝臣口中得知了不少有關他的事，可是在見面時聶羽軒卻是隻字不提，這始終是他們兩個人的事，自己不方便也不應該插手。

「聶先生，我會設法替你找回洛天嵐，可是在這之前，請告訴我所有有關他的資料，還有你和他之間的事，即使是一些毫不起眼的細節，我也必須全部掌握，才能更有把握把人找到。」 聶羽軒不提，齊瀚霆也樂於裝作無事，這次見面就只談公事好了。

「他是香港警察派來接近我的卧底，然後我們日久生情了…」 聶羽軒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住內心的劇痛，開始憶述那段他一生之中最傷最痛的往事：

他年紀雖輕，但能坐上天海幫之首這位置，自然擁有絕不簡單的心機手段，再加上他防備心重，不會輕信別人，他根本沒有想過，那些在電視劇里時常出現，愛上一個潛伏幫里的卧底這種老掉牙的橋段，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身為天海幫的大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且容貌俊美得無可挑剔，這種又帥又有錢又有權勢的男人，哪會有女人不愛？只是，這麼多年來，他卻沒對任何一個動心過。

任何一個對聶羽軒稍有認識的人都知道，他眼裡就只有天海幫，天海幫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這樣的男人不可能，也不需要擁有愛情。

然而，聶羽軒很清楚，自己並不是不會愛人，只是，由始至終，他都沒遇上一個能令他愛上的人而已。

很多強大的男人都享受保護別人的感覺，對溫柔似水的小鳥依人情有獨鍾，所以很多江湖大哥身邊的都是那些嫵媚柔弱，又或是刻意裝柔弱的女人，可是，聶羽軒對這些矯揉造作的女人卻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不否認，年少得志的自己，很狂也很傲，傲得目中無人，所以，能令他欣賞，繼而令他心動的，一定也要跟自己一樣，無論身體還是內心都是如鐵剛強，堅不可摧。

愛情，他並不刻意強求，再說，在他接手天海幫之初，幫內四分五裂急需整頓，他也沒有什麼閑心談情說愛。

在前任幫主周海航的努力下，天海幫人才濟濟，盛極一時，只是，隨著周海航被仇家暗殺後，群雄無首，人人各懷鬼胎，互相猜忌，甚至為爭龍頭一位自相殘殺，當時無論任何一人繼任都無法令所有人心悅誠服。

然而，一個青年的出現，卻挽救了當時內憂外患接踵而至，陷於瓦解危機的天海幫，那個人就是聶羽軒。

聶羽軒出現之時，拿著的是前任幫主周海航的親筆書信，信中指明若自己遭遇什麼不測，將由他接掌天海幫。

周海航為人謹慎周密，凡事都留有後手，而聶羽軒就是他為天海幫精心安排的後著。

心明如鏡的他很清楚天海幫的優勢與弱點，雖然擁有眾多高手，但正因為如此，所謂一山不能藏二虎，勾心鬥角明爭暗鬥也很嚴重，只有一個強大的龍頭才能把他們團結起來，周海航當然有此能力，可是他很明白，假若自己遇上任何不測，幫里任何一人也不能得到其他人信服。

所以，他一直暗裡培育一個他看中了的小夥子，也就是聶羽軒。

他認識聶羽軒時，他還是街頭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混混，但周海航最利害之處就是他的獨具慧眼，也只有他一人，一眼便看到這年輕人與別不同。

那時的聶羽軒才十幾歲，年紀小小時父母便已去世，這些年來和一些流氓混在一起長大，這麼小的孩子竟擁有如此強的生命力，能在龍蛇混雜的環境下頑嬌生存，一定有他的能力和本錢，於是，周海航開始暗中觀察，最後亦選定了他，而一聽到天海幫龍頭周海航的名字，深懂求生之道，為自己謀求最大利益的聶羽軒當然不會錯過這大好良機，欣然答應了。

天海幫結黨結派情況極為嚴重，若挑上任何一黨的人繼任，也必會招來其他人不服，於是周海航刻意找來了一個與天海幫毫無瓜葛的人，也在其他人不知情之下秘密栽培。若他遇上任何不測，天海幫能再選出一位有能力又服眾的繼任人自然最好，但若有什麼差池，也可以由這個秘密後手擔此重任。

天海幫在周海航死後陷入混亂，也沒法選出下任龍頭，於是聶羽軒便按著周海航的指示，首次在幫里現身。

一個這麼年紀輕輕，跟天海幫無瓜無葛的陌生人突然出現，即使他手裡拿著的書信，經驗證的確出自周海航的手筆，但仍不免令人生疑。

「當然，信中片言隻語，並不足以令大家信服，所以，我會以我的能力向大家證明一切。給我三個月時間，我會令天海幫脫離危機重回正軌，做不到的話，你們大可以把我當作騙子處理掉。」 即使自己是在場的人年資最少，年紀最輕，聶羽軒卻沒有半點膽怯，眼裡灼熱如火，自信滿滿，胸有成竹。 「但如果能帶領天海幫走出這個困局，也足以證明，這龍頭之位，我聶羽軒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