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那痛快淋漓的一戰，從此成為了聶羽軒永不磨滅的美好回憶。

身為黑道中人，與敵人周旋血戰本是家常便飯，這種埋伏暗殺他見得實在太多了，可是這一次卻是與別不同的。

因為，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很特別，很特別的人。

他們互相掩護，互補長短並肩作戰，終於把敵人一一擊退的那一幕，已成了他每天都會情不自禁，一遍又一遍的回味著的畫面。

那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安心把自己的生命交託在另一個人手上，對他百份百信任，可以完全依靠著他的美妙感覺。

任何人只要曾同生共死，並肩作戰，都能萌生出一份深厚牢固的情誼，聶羽軒也不例外，而且他很清楚，這並不只是普通的戰友情誼。

這幾天，他一直在不斷思索一連串問題：，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和洛天嵐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自己對他的那份特別感覺，究竟是出於友誼還是其他？

他向來都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決不會貿然行動，在下決定之前，每一個問題，他都會深入推敲思考，釐清所有事實，解開當中千絲萬縷的關係，找到真真正正的答案，處理天海幫的事如此，對待自己的感情亦然。

可是，那並不代表他是那種思前想後，東走西顧，拖拖拉拉的人，只要是找到了答案，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後，他就會當機立斷，毫不猶疑的採取主動。

連續深思了多日，他終於得到了最想知道的答案，他自信的微微一笑，是時候行動了。

不約而同，這幾天裡，洛天嵐思考著的，正是聶羽軒反復思量的那些問題。

在那次之前，他一直保持清醒，他很清楚，不管聶羽軒怎樣信任他，怎樣培育他，他都是他的敵人，他是警，他是賊，他們註定了是誓不兩立的敵人。

可是，在與他一起作戰時，他卻驚覺到，他竟然把自己的真正身份渾然忘記了！

縱然他極力抗拒承認，在那一刻，他真的完全拋開了警察的身份，全心全意與聶羽軒並肩作戰，而他更無法否認的是，一種難以名狀，自己也不知因何而來的異樣情愫，已不知不覺在心裡紮根萌芽。

他，竟然期待著能與聶羽軒以正副幫主的關係，再次痛痛快快的攜手作戰！

不，他怎會有這種可怕的想法？這是不管警方還是自己都絕不容許的！他是臥底，他很應該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麼，時刻保持清醒和堅定，不能跟自己的目標人物建立哪怕半點感情！

他刻意逼自己忘掉那個像毒藥一樣侵蝕理智的畫面，用盡他所有力量把心裡最赤裸裸的渴望死死的壓抑下去。

可是，若感情真的能任由控制，那就不是感情了。

對洛天嵐而言，這短短幾天絕對是漫長而沒有止盡的矛盾煎熬，他越是看清內心，越是抗拒面對自己。一邊是良知的拷問，另一邊是缺堤的感情，兩股強大的力量向著兩個極端把他不斷拉扯，他都要快被生生撕成兩半了。

偏偏，那個快要把他逼瘋的人，卻很不是時候的在這時來了，而且他是直接來自己的家，明顯不是為了公事，當打開門看到他時，洛天嵐的心一下子墜落了深淵。

聶羽軒是特意來找他的，而且地點也是經過深思選擇刻意安排，這是他們的私事，在關係未明確前，他不想讓幫裡任何一個人知道，而且他亦覺得，這種事在一個洛天嵐較有安全感，較能表露真正感情的地方說出來，效果定會事半功倍，對他或對自己都有好處。

聶羽軒的思路對了一半，在環境上，的確，在洛天嵐的家表白是最好不過的，可是另一半卻是取決於時機和兩個人的心態，只可惜，這偏偏是洛天嵐感到最糟糕最混亂的時候。

向來擅長鑒貌辨色的他一眼便能看出洛天嵐的疲憊蒼白，甚至還有一點本不該屬他的脆弱和虛弱，他不禁奇怪，今天在幫裡時他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變成這副神不守舍，令人心疼的樣子？

「阿嵐，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雖然很清楚洛天嵐一直身體健壯得很，從來都很少生病，但現在這狀態實在難免令他憂心忡忡。

「不，我沒什麼，只是有點累而已。」 洛天嵐的聲音流露著掩飾不了的虛弱，他擠出了一個微笑，把聶羽軒迎進屋裡，招呼他坐下，又為他斟了一杯他最喜歡的紅酒。

「若真的不舒服，明天在家好好休息吧，有楊千帆和許萬松在，幫裡的事不用擔心。」 聶羽軒當然知道，這無非是不想令自己擔心編造的謊話而已，雖然他們認識時間不長，但已經歷了各種風浪，再加上他本就擅長揣摩人心，洛天嵐的性子，他早已清楚不過。

「我休息一晚便會好了。」 洛天嵐並不是那種因為一點點不適便放棄工作的人，聶羽軒這提議，他還是婉轉拒絕了。雖然深知他來找自己定是為了私事，敏銳的感覺亦告訴了他這絕不尋常，甚至從那加速的心跳和呼吸，他還很清楚感受到強烈的忐忑不安與焦慮如焚，可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輕鬆問道： 「羽軒，你有事找我？」

在幫裡，洛天嵐當然稱聶羽軒為幫主，可是在私底下，他們已是共曆生死的夥伴了，聶羽軒也告訴他，其他時間只要喚他羽軒便可。這稱呼比起一句其他人聽起來恭恭敬敬，但在他心裡卻無比生硬的 「幫主」舒服愜意多了。

「阿嵐，我想送一件東西給你。」這是自己思索很久才下定決心要做的事，聶羽軒可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他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他最珍視的禮物，把它鄭重又莊嚴的交到洛天嵐手上，洛天嵐看到那東西不禁登時一愕，那竟然是一柄手槍？

「羽軒，這是…」洛天嵐多年來與槍作伴，可說是槍不離身，對槍的型號性能最熟悉不過，他一眼便能看到這槍極為精良，殺傷力非常驚人，而且十分輕巧，絕對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槍，可是，他卻始終想不通，為什麼聶羽軒要把這槍送給自己？

「這把槍是我最珍視的東西，跟我形影相隨，我多年來都帶在身邊。」聶羽軒充滿誠懇的徐徐解釋道： 「它對我很重要，所以，我只會把它交給一個對我最重要的人。」他看著洛天嵐，目光燃燒著灼熱的堅定，每字每句都是鏗鏘有力，即使要說的是很多人都感到難以啟齒的話，卻沒半點畏懼退縮，語氣充滿坦蕩赤誠，所說的話也是簡單直接，單刀直入： 「阿嵐，我喜歡你。」

若他跟自己兜兜轉轉，轉彎抹角，洛天嵐還能遊刃有餘應付自如，可他卻偏偏選擇了這麼直接的方式，竟令何時何地都能保持淡然鎮定的他一下子慌亂失措起來，他根本不知道怎樣回應，只是不能相信的愕然看著他。

把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聶羽軒頓覺輕鬆不少，不管結果如何，他已盡力爭取了。雖然洛天嵐沒有言語上的回應，但從他的目光，他仍可讀出他的答案：他很驚訝，或許一時間難以接受，可是，至少，眼裡沒有半點抗拒之色。

他耐心的等待著洛天嵐說話，不管是接受還是拒絕，他都會尊重他，可是，由始至終，洛天嵐仍是默然不語。

他並不是不想回應，而是不知怎麼回應，這時大腦只有一片空白，就連說一個字的能力都被剝奪了。他很清楚，以他的身份，拒絕是唯一的答案，可是，那句拒絕，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心裡明明在拚命吶喊著接受，他還怎能自欺欺人拒絕？

聶羽軒見他這樣，也沒有逼他，他沒有拒絕，那便代表自己仍有機會，他向來都胸有成竹，自信滿滿，他深信只要自己鍥而不捨，總有一天，他一定能夠感受得到自己的真誠，繼而一步步開始接受自己。

「阿嵐，若你一時間不能給我答覆，那不要緊，我可以耐心等待，等你覺得可以告訴我時，就來告訴我吧！」他很瞭解他的性子，明白自己必須給他完全的尊重，逼得太緊只會適得其反。他知道這突然表白也許真的嚇壞他了，既然目的已達到了，便不該再在此事糾纏下去。為了令他放鬆下來，打破這僵持尷尬的氣氛，他巧妙的轉換話題說道： 「你家中的紅酒真不錯，又香又醇，我還想再喝一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