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為了讓洛天嵐和聶羽軒可以好好談談，袁海菱說到廚房為他們準備一些飯菜，但仍時常留意著客廳的情況，雖然她很清楚他們之間的事，也相信聶羽軒是不會刻意傷害洛天嵐的，但仍很擔心他會像剛才那樣一時失控無意傷害了他。

洛天嵐坐了在殺發上，坐姿很拘謹，全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神色凝重，顯得非常不安。他一直不想跟聶羽軒談的原因，是怕自己會一時衝動失去理智，作出一些恨錯難返的決定，他已錯過了一次了，不想再重蹈覆轍。只是，聶羽軒並不會輕易放過他，歷盡了千辛萬苦，熬過了年年月月的煎熬，他才終於找到了他，以他執著倔強的性子，又怎會輕易放手？他看著神情焦灼不安的洛天嵐，似是看穿了什麼，開口問道： 「阿嵐，你為什麼會這麼緊張害怕？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害怕你糾纏著我不放。」洛天嵐心下一慌，立即想了個藉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裝作鎮定答道： 「聶先生，我只想忘記過去，過些平靜的日子，若你要為我背叛的事處置我，那請你乾脆一點，給我來個痛快；若你決定不再追究了，就請放過我，讓我開始新的生活。」

「每個人都有不同立場，你我身份本就不同，各為其主，即使你背叛了天海幫，我也不覺得是你的錯，亦從來沒有怪你，所以，我這次來絕不是為了追究什麼，但也不代表我會讓你繼續一個人留在這裡，阿嵐，我要和你一起回去！」聶羽軒看穿了他這分明是說謊，他並不知道他真正害怕的是什麼，也沒有刻意去揭穿他，只是字字有力的說出他一直最想跟他說的話： 「在這件事上，錯的是我，沒有得到我的准許，楊千帆是不會對你下手的，這一點，我絕不會為自己辯白什麼。在天海幫裡，我是幫主，我有責任維護天海幫的利益，不能放過天海幫的叛徒，但我也是聶羽軒，我很清楚，聶羽軒最愛的人是洛天嵐，他寧願死的是自己，也決不會希望他最愛的人受到半點傷害。」

在聽到 「聶羽軒最愛的人是洛天嵐時」，洛天嵐只感到眼眶突然滾燙，胸口一陣快要窒息的痛，洛天嵐最愛的人，又何嚐不是聶羽軒？聽到這番真摯坦誠，毫不掩飾任何感情的話，他畢竟不是鐵石心腸，他畢竟仍是深愛著他的，又怎會不動搖？可是，人活在世上，並不只有愛情，還有很多道義和責任，也有自己的堅持和原則，為了愛而失去自我是極不理智的，他不能拋下他的理想，聶羽軒亦不能不顧周海航交託給他的天海幫遠走高飛，他實在極不願意放縱自己自私任性的被愛情蒙蔽，令他和自己都變成了那種不負責任，不顧情義，受盡世人唾駡，連自己也厭棄鄙視的無恥之徒。

「愛我？這都只是你一廂情願罷了。」他強自鎮定心神，壓下心頭如狂濤一樣翻湧的思緒，逼自己用最冰冷的聲音，說出那些在傷他之前先是向自己捅刀，明知道是自欺欺人的話，他尖刻的笑了出來： 「你愛洛天嵐，但洛天嵐真的愛你嗎？實在太可笑了，聶羽軒，你堂堂天海幫幫主，原來只是個又天真又傻，這麼容易相信敵人，沒有半點分析能力的戀愛腦！你到現在還看不清這些都是假的嗎？由始至終，我都只是利用你的感情達到目的，所有都是虛情假意，全都是假的，是假的！」

說完這番話，洛天嵐已是用盡了所有氣力，心已被自己捅得血淋淋痛到極限，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的痛了，他以為這戲演得七情上面，聶羽軒應該會相信吧？可是，這些話在聶羽軒心中卻是沒有絲毫說服力，他對他實在太瞭解了，他越是想竭力去說謊，就只露出了更多破綻。

「不，我可以肯定，我在機場裡看到的都是真的，是真情還是假意，我都能清楚分出來，那些眼淚絕不是假的，那害怕失去至愛的恐懼也不是裝的！如果你真的要利用感情接近我，當初我跟你表白時，你根本不會那麼痛苦，你痛苦是因為你矛盾，是因為你很清楚你的身份，但卻不能自控的愛上我！」聶羽軒完全沒有被洛天嵐的話擊倒，仍是非常自信的鏗然答道： 「你沒說錯，是假的，但假的並不是你的情，而是你剛才的話，阿嵐，你仍是愛著我的，何必要自欺欺人？」

「我不愛你，我恨你，你這人怎麼總是有理說不清？我說我恨你，你聽懂了嗎？我恨你！」洛天嵐實在是無計可施了，他猛然脫去了衣服，露出了身上那些累累的傷口，尤其肚腹上的傷更是份外猙獰恐怖，他再沒法保持平靜，朝著他猛吼道： 「就算我以前怎樣愛你又怎樣？就算那些不是虛情假意又怎樣？你看看我這身傷！我現在已差不多變成一個廢人了！我再也不能留在前線，我的夢想和人生都徹底毀了！這些都是拜誰所賜的？你說寧可是你死了，也不願意傷害我，可是事實呢？傷我的人是誰？毀了我一生的人是誰？你認為愛情真的這樣偉大，我還會傻得繼續去愛一個把我害得萬劫不復的人嗎？」

「是的，虛情假意，假仁假義的其實是我吧…」聶羽軒被他這番說話擊倒了，他說得沒錯，口裡說絕不會讓他受傷，可是結果呢？他的一生是被自己親手毀掉的，這大錯又豈是說幾聲對不起，抵上一條命就能補償得了的？他又怎會因為自己一兩句話，原諒一個殘忍無情把他逼向絕路的人？是他太天真了，以為他還愛著自己，可以因此挽回一切，可是，他錯了，從開始到現在，一直不斷的犯錯，一直以愛的名義，不斷的傷害他最愛的人。

他被洛天嵐的話逼得再無話可說，他很清楚，要把他帶回去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奢想而已，然而，即使帶不走他，他仍很希望能留在這裡跟他一起，仍很希望能為自己犯下的錯作一點點補償，他苦澀的笑著，把手槍掏了出來，遞了給洛天嵐，沉聲說道： 「我知道我是補償不了，阿嵐，不管能不能令你解恨，會不會令你好過一點，我都願意把這一條命交給你。」

這一著，洛天嵐早已預期到了，他們曾出生入死，又怎會不瞭解彼此？這把槍他並沒有去接，只是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的說道： 「聶羽軒，你很想補償嗎？我偏不讓你補償，我要你永遠活在自責的痛苦裡，為你做的事情付出一生一世的代價！」

在這之前，聶羽軒還能不斷說服自己：洛天嵐是真心愛他的，他現在仍是愛著他的，可是在這一刻，他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即使洛天嵐的確曾愛過他，可是現在對他的，就只有永遠也磨滅不了，深入骨髓的痛恨。

「你已把話說完了嗎？說完就快滾，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洛天嵐已是心力交瘁，筋疲力盡，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可還得硬撐著演完這最後一段戲。

「我答應你，會永永遠遠在你眼前消失，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聶羽軒很明白，不管做什麼也難以挽回一切了，縱然不忍割捨，不管怎樣痛苦，只有自己離開，他才能重新過一些他想要的生活，這也是自己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在確定聶羽軒已離開走遠後，一直咬牙強撐的洛天嵐終能松一口氣，任由自己再沒有半點氣力的身體重重的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