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天海幫的辦事效率向來很高，在與齊瀚霆見面的兩天後，聶羽軒已立即動身前往紐西蘭。

機票和到埗後的一切都是楊千帆替他安排的，在洛天嵐的事情上，他雖然全是為了天海幫，沒有半點私心，自問問心無愧，而聶羽軒亦從來沒有責怪過他，可是，在私人感情上，他卻為了聶羽軒受到的傷害而深感歉疚。他怎會不明白愛上一個人根本沒有什麼錯？若不是因為身份之別，誰也不應該阻止他們一起。聶羽軒當時在答應了他處置洛天嵐後，又在另一邊廂讓吳灝臣出面救人，還有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堅持不懈找人，他雖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清楚不過。聶羽軒對洛天嵐用情之深，幫裡跟他有較密切接觸的兄弟都很瞭解，雖然難免有些人會有微言，但都被他和許萬松一一壓下去了。這些年來，聶羽軒已為天海幫付出太多，今次，他們也該站在他的角度設想，讓他去找回那個對他最重要的人了。

聶羽軒一向都以天海幫為重，從來沒有做過半點損害天海幫的事，所以，楊千帆對他很有信心，不管洛天嵐是否願意跟他回來，他也決不會為了私情出賣天海幫，最壞的打算，就是他會放棄幫主之位，和洛天嵐遠走高飛。雖然這並非他所願，但他會尊重聶羽軒的選擇。

雖然坐了十幾小時飛機有點疲累，可是聶羽軒卻是馬不停蹄，立即從奧克蘭趕往那個齊瀚霆告訴他的地方，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洛天嵐，他都很焦急想得到答案。

這並不像平日總是處變不驚，鎮定淡然的他，沒錯，在天海幫裡，他是運籌帷幄，事事都要保持冷靜的幫主，可是，他也是人，也有感情，在洛天嵐失蹤後，那思念與擔憂已把他折磨得快要瘋了，他根本沒法再自欺欺人強裝冷靜下去。

齊瀚霆已把搜查範圍儘量縮窄，而且楊千帆早已為他安排好一切，他一下機便能登上汽車向他的目標進發，一切都非常順利，經過大約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便到達了。

那是一個很寧靜的小鎮，空氣清新，景色優美，民風純樸，居民都十分親切友善，實在是一個隱世居住的好地方。聶羽軒記得，洛天嵐曾跟他提起過，一直以來都很嚮往過一些恬靜的生活，也有在退隱後移居外國的打算，而眼前這個小鎮，很多地方都跟他理想中的家園十分吻合。

在出發之前，他還一直忐忑不安，既充滿了希望，又害怕希望會無情落空。從小到大，他都能松容泰然面對一切，從沒試過如此焦灼不定，可是，來到這個小鎮後，直覺卻告訴他，他們今次或許沒有找錯，洛天嵐很有可能真的就在這裡。

他向這裡的居民打聽了一下，得知在這一帶居住的，只有一個男一女來自亞洲，那男子看來身體很虛弱，可能是大病初癒，男子時常與一個女子一起，有人推測女子可能是他的看護。聽到這描述時，他心裡的直覺越發強烈的告訴他：那個人就是阿嵐！

詢問了居民男子的住處，緊張又興奮的他第一時間趕到那裡，按了門鈴，屋裡沒有人，他想他們可能外出了，便在屋外耐心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附近出現的每一個人，生怕會錯過任何一個身影，心在撲通撲通的狂跳，即使從前面對那些要拿他性命的敵人，也從沒試過這麼失措緊張。

他全神貫注，全身繃緊，絲毫不敢放鬆，等了足足兩個小時，終於，那個男子出現了！

他的身型非常單薄瘦削，走路時腳步有點虛浮，由身旁的一個女子攙扶著，眼前的人的體魄和身型都跟從前的洛天嵐大相徑庭，然而，那張他一生都不會忘記的臉容卻是不容錯認，真的是他，是那個這段日子以來，無論經歷過多少次失敗和打擊，他都從來沒有放棄，無論付出什麼都要找到的人！

「阿嵐！！！」他終於叫出了那個久違了的名字，顫抖的聲音夾雜著的，是興奮，思念，心疼，憐惜，還有歉疚…

男子本來與身旁的女子有說有笑，聽到他的呼喚卻是如遭電殛登時一愕，他瞪大眼睛，震驚的看著這個他一直都在極力躲避，從沒想過會在這裡出現的人，臉上是各種讀不清的複雜感情。

他真的找到這裡了！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現在就在自己面前！

他原本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還有流逝的時間，已足以令他對自己死心了，卻沒想到，他從來都沒有放棄，不管歷盡千辛萬苦，也誓要把自己找到。

是的，他害怕被他找到，但卻同時又矛盾的希望他能找到自己。

怕被他找到，是因為他很清楚，他們本就是身份對立，註定了不能一起，乾脆果斷斬斷所有關係，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希望被他找到，是因為這證明了：他沒有忘記他，就算他背叛了他，他還是深愛著他。

現在，他終於找到自己了，他到底該怎樣做？

「無…」他的眼眶開始滾燙，心也在狂亂地跳，重逢的興奮衝破了死死壓制著感情的理智，他微弱的叫了一聲，差點控制不住自己想沖過去環抱著他，然而，還沒邁出半步，理智又再把他整個人死死釘在地上。

而他眼裡那一閃而逝的興奮，亦很快被冰冷漠然取代。

「聶先生千里迢迢找到這裡，是為了要親手解決我這個叛徒嗎？」他輕輕掙脫了袁海菱緊捉著他的手，沒有理會她眼裡的勸阻，傲然朝著聶羽軒走了過去，尖刻的聲音如同銳利傷人的寒冰： 「要取我的命的話，隨時無任歡迎，天海幫高手雲集，我一個小小的叛徒根本沒法逃掉，要殺我簡直易如反掌，還需要勞煩幫主親臨大駕嗎？」

「阿嵐，你知道我不是來殺你的…」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一直硬朗剛強的聶羽軒還是被他這冷嘲熱諷深深刺痛了，可是他很清楚，現在並不是沉於痛苦的時候，齊瀚霆早已告訴了他，洛天嵐這樣決絕避開他，定不會輕易跟他回來，他也早已預期了他對自己當日默許楊千帆對他下手仍然心懷怨恨，可是，無論如何，他們之間的結，他一定要親手解開，只要他能原諒自己，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我知道你仍然恨我，但我只想跟你好好談談…」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洛天嵐冷硬的打斷了他，他深知自己的偽裝撐不了多久，再跟他糾纏下去，只怕下一秒便會失去理智，再次放縱自己陷入只會令兩個人痛苦的感情裡，於是，他再不肯跟他多說，轉身便要離開。

「阿嵐！不要走！我千辛萬苦找到這裡，今天一定要把話說完！」但聶羽軒哪肯輕易放過他？他一手牢牢的抓住了他，把他硬拉到了自己身邊。重傷後的洛天嵐體魄大不如前，根本沒有力氣掙脫他。

看到洛天嵐被抓得冷汗直冒，痛苦皺眉，袁海菱終於按捺不住上前勸阻道： 「聶先生，阿嵐的傷還沒痊癒，你這樣會弄痛他的，你先放開他，有什麼進去再說，好嗎？」

「對不起…」聶羽軒聞言急急鬆開了手，這才想起他重傷未愈，自己實在不應該這樣對他。

「阿嵐，你們應該好好談談的。」洛天嵐的想法，袁海菱當然清楚不過，他是為了怕聶羽軒看穿才會急著想逃吧，可是她也看出，聶羽軒絕不是個會輕易放手的人，洛天嵐即使逃過了今次，也避不了下次。

而這一點，對聶羽軒十分瞭解的洛天嵐也同樣清楚不過。

要來的總該要來，是逃避不了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保持著聲音裡的冰冷，沒有半點感情的說道： 「好，要說便說，說完後立即離開，不要再纏著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