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殷天俠受傷很重，吳邪派人救回了後，立即替他安排在市內最頂級的醫院接受治療，那幾槍雖不傷及要害，但大量的失血令身體非常虛弱，折斷的骨頭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復元，再加上之前被拷問時所受的傷沒得到好好治理，若是體魄稍差一點，恐怕早已挨不住了，就算他體能強於常人，也需要一段較長的時間才能完全康復。

不但任務失敗，更被認定了吃裡扒外把金主殺了，Infinity肯定再也容不了他，而且他已把所有積蓄都給了小黑，現在可說是身無分文了，可是這都已不重要，他已透過了吳邪的三道考驗，不管他願不願意，吳邪也會把他視為九門幫的人，所有醫藥費和生活費都自然由他支付。他不單請來最好的醫生，用的都是最貴的藥物，而且生活用的一切也是優質的，能獲得吳邪如此厚待的，實在沒有幾人，難免令一些人疑惑眼紅。

飽經風霜磨練，看透了世態炎涼，吳邪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即使他對殷天俠的頭腦和身手都非常欣賞，但他始終是曾想殺自己的人，若不能透過嚴格的試練，他絕不會把他留在身邊。他之所以如此殘忍待他，除了是因為他利用了他最珍視的叔侄感情，要給他一點教訓外，最重要的目的是考驗他的忠誠，看清他的為人。

就如他之前跟王盟說的，九門幫不會接受賣主求榮的人。第一次，殷天俠沒有被他的利誘所動；第二次，他沒有屈服於酷刑之下；第三次，他即使差點沒命，也始終沒有出賣組織。這種忠誠頑強，不會輕易妥協動搖的人，才真正值得他的信任。

雖然之前幾次他都毫不猶疑拒絕了，但今次吳邪很有信心，他一定會妥協，因為，他不只已被逼得走投無路，無處容身，更重要的是，他最大的軟肋就在自己手裡。

他不只為殷天俠提供治療，更親自來到醫院看他，殷天俠一直昏迷不醒，他就默默的在身旁坐著，他對這個有才智，有膽識又有骨氣道義的人太有興趣了，他實在想看清楚，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才會流露出最真實一面，作為殺手，殷天俠向來都是以強勢示人，只有在他傷重垂危時才會真情流露，而吳邪最想看到的，就是這個真正的他。

身上累累的刀傷槍傷，就算取不了他的命，也足夠讓他痛得死去活來，可是他卻始終沒哼一聲，就是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這麼硬的個性，在吳邪心中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多年來的洗鍊已把身心都練得如鋼鐵般強硬，不管多痛多苦，也似是完全感覺不到似的。看到殷天俠那倔強的神情，他可以感到，他跟自己應是同一類人。

可是，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也有受傷脆弱的時候，在這段默默觀察的時間裡，吳邪也看到了殷天俠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跟前表現過的一面—他流淚了。

跟小黑一樣，殷天俠也是個流血不流淚，硬錚錚的漢子，從小時候開始，不管受傷多重，忍受的辛酸再多，也從來沒有哭過，然而此刻，一點點淚水卻是無聲的從他的臉頰滑下。

在生死的邊緣掙扎，在極度難耐的劇痛里求全，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那些刻意被他埋藏心底，不願去碰觸，既福祉卻又痛苦的畫面，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那是兩個身影極為模糊，連面容也沒法看清的人，可是他卻很肯定，他們就是他最愛的人—他的父母親。

他生於一個福祉的家庭，父母親從小便視他如珠如寶，若不是被那可惡的人(反)子抓走，他本該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中長大，擁有疼愛他的父母，快樂純真的童年，不會淪落至被賣到殺手組織里，年紀小小便被逼每天都接受慘無人道的訓練，長大後只能成為一件除了殺人便再沒任何價值的機器。

他被拐走時才四五歲左右，已不太記得父母是什麼樣子了，可是他們那溫暖的擁抱，那飽含著愛意的親吻，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里，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

即使他逼迫自己變得多強，在最痛苦的時刻，他都跟所有人一樣，渴望得到關心和愛護。

那一身傷痛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就算在昏迷之中，他仍能清清楚楚感到每個細胞每條神經傳來的銳痛。再劇烈的痛楚，他都可以咬緊牙關忍受，可是，他就只想得到一個擁抱，一句鼓勵，一份疼惜。

受傷了的孩子都渴望父母在他身邊，臨終的人都只想親人能伴在身旁，可是，在他最需要關愛，最需要力量跟死神搏鬥的那刻，身邊卻是連一個愛他的人也沒有。

爸爸，媽媽，已永遠離他而去，而從小便與他相依為命的兄弟，也已跟他天各一方。

為什麼，連這麼卑微的渴求，他也不配得到？

「爸爸…媽媽…不要…拋下我…」他就像一個絕望無助，孤立無援的孩子，破碎嘶啞的聲音不斷微弱的呼喊著，淚水更是止不住的落下。

在吳邪心中的殷天俠，都是跟自己頑強對抗，不屈服，不認輸，不示弱的倔強樣子，別說是他，就算是跟他共事多年的人，包括了他最珍視的兄弟，何曾看過他這脆弱無助的模樣？

雖說人都有軟弱一面，但眼前的一切，卻把吳邪向來不會輕易動情的心牽動了。

他不禁想起同樣失去了至親至愛的自己。

這些年來，他何嘗不是一樣，只能把痛苦和血水強吞，即使身陷絕境也只能孤身一人面對，沒有任何人理解，更不會有人送上半句關懷，給他半點愛惜？

他苦澀的笑了笑，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輕輕抹掉殷天俠的淚水，本來以為早已麻木，再沒有任何感覺的內心，竟然又抽痛起來。

那久違了的心痛，是為了他，也是為了自己。

明知安慰只是徒然，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握住了殷天俠的手，給他一點點溫暖，彷佛在告訴他：他並不是孤單一人的。

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何對一切都麻木不仁的自己竟有如此難以解釋的舉動。

也許，是因為殷天俠就如一面鏡子，照出了連他自己也差點忘了，屬於他的真正一面吧。

他們是多麼的相似，都是受盡命運作弄，卻又不甘認命妥協，拼盡一切去爭取，去反抗，強逼自己變得更強，強得足以孤身應付一切，強得令很多人都忘記了，他們同樣是人，同樣需要關心和愛惜。

他之前雖然多番折磨殷天俠，但卻從沒想過要置他於死地，而到了這一刻，他對他更竟了多一份在他身上從來都甚少出現的共情。

因為欣賞也好，因為同情也好，因為同病相憐也好，他只想給他更好的生活，想幫助他擺脫一直束縳著他的桎梏，想讓他能自由自在，在屬於他的天空里翱翔。

「王盟，再給Infinity開個價，我要再買一個人，也要他們保證，對這人做過的一切都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