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原是尺郭的骷髏姬
小說: 渡盞燈 作者:酒纸画白 字數:3067 更新時間:2023-11-28 04:00:00
見謹洲匆忙離去的身影,華燈一時愣了神,她很少有凡人那種共情的感覺。只是謹洲那樣的背影,讓她忍不住要探索,藏在自己腦袋裡的那個離開的背影。
模糊的,那人沒有回頭,一頭散開的黑髮,在雨中遠去。
皓峰見他目光杵在謹洲離開之處,啟唇問:「心疼他?」
華燈收回心神,對上他疏離冷漠的目光,「我在想,什麼時候也能像他一樣,可以進出自由,而不是只能從這到這。」
華燈伸手點了自己的案桌到他案桌的距離,「整日困在這方寸之間,無聊得很。」
華燈說完,殿外湧進來一股風流,其間裹挾著一股彼岸花的香氣。似乎是那風流在殿內散了開來,整個殿內的彼岸花香漸漸濃郁。
「好濃的彼岸花香。」華燈看到皓峰又拿起了硃筆,「你這是要改完再……」
未等她說完,皓峰便掌風一推,「你不是說困在這方寸之間,甚是無聊嗎,那就出去轉轉。」
華燈身形穩住時,已站在彼岸花殿外頭。這做法……像極了冷漠無情的七殿下!
華燈氣的想罵人,回頭時,卻撞見彼岸花殿關殿門了。透過愈來愈窄的門隙,華燈又看到了那雙紅曜石般奪人心魂的紅眸。
這一幕似乎又重疊了腦海里的某個畫面。很久之前,那人也是這樣端坐在大殿之上,杏花飄落他一身,那人笑道:「你來了……」
華燈閉了眼睛,再睜眼,面前只是緊閉的殿門。
華燈順著殿外的路走著,進了曲苑,繞過一棵雙人合抱的菩提樹,出了曲苑,沿著長廊,順著長亭,拐到了花石鋪就的小徑。
小徑前的茫茫蒼水就是忘川了。華燈探身看著水面,漆黑黑的一片。沒有影子,也沒有任何活物。看不到對面,也無船隻。
聽說忘川之上有一座奈何橋,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才能轉世輪迴。
華燈只是憑著感覺走過來的,這個軀體里有著她所不能控制的東西,她只能隨著它慢慢前行。
華燈沿著依傍忘川的花石小徑向前,在轉過一個巨大弧形的花園後,看到了一座高聳入天的大山。這是一座矗立在忘川里的高山。到了此處,華燈方才發覺,這花石小徑原來是繞著這山與花園而造就的。
如此手筆,怕不是剛上任的冥帝能駕馭的。
華燈抬腳上前,盯著眼前的山看了許久,未尋出一絲端倪。這山渾然天成,山面沒有任何打鑿的痕跡。
難不成真的沒有洞穴,只是一座實實在在的山?華燈背靠山面,開始打量起周圍的事物。除了這山,還讓她好奇的就是這個花園了。她來的一路未發現任何異常,怎到了這邊覺得異常,卻發現不了異常在哪兒。
華燈施展法術掠向高空,既然在地面上看不出什麼,那俯下來總能看到點什麼吧。結果她飛在高空也沒看出什麼,倒是把頭撞了。
上面有結界。這是華燈唯一的發現。現下她也只能觸碰上頭的結界,這四面八方的結界,她像個陀螺一樣跑了四周去試,只是對著空氣打了個法術。
華燈氣喘吁吁地得出了一個結論:感覺不可信。
華燈又仔仔細細瞧了一眼四周,灰心作罷。估摸著時辰,皓峰的文書也該改完了。雖說他將她推出殿外,定與那彼岸花香氣有關,可她在這也只是個小小的文官,該跑還得跑。
華燈順著來時的方嚮往回走,剛要轉完弧形花園順著花石小徑去長亭時,身子突然飄了起來,硬生生被一股力量給拍了回去。
華燈只想知道,這是不是七殿下彥溫幹的!如果不是,那七殿下是三界拍人手法的鼻祖嗎?手法如同一出!也許某天,她大概不是被拍死的,是被氣死的。
華燈落定在骷髏交錯的地面上,腳下踩著的就是骨頭。
這大概就是她之前找的「異常」吧。
面前站著的男人,一身紅衣腰束白帶,銀冠半束的黑髮上纏著蛇形銀夾。華燈確信,她從未見過此人。
「你是誰?」華燈掃視一圈,發現這裡陳設簡樸,不像貴人作派。可眼前之人雖看著面善,周身卻自有一股無形的壓迫力,華燈還不敢掉以輕心。
那人湊近了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慈眉善目道:「剛來冥界?」
面目柔和,眼睛都快笑成一條線了。如此面相,華燈只能想到畫里的菩薩。可菩薩待在冥界這個鬼地方?
華燈看著他,緩緩點頭,應了一聲「嗯」。
「冥帝派你來的?」
對方的臉上明明寫著「不是」兩個字,卻還要問這樣的問題。
華燈搖搖頭,「若我是被派來的,不至於被你拍進洞里來。」
那人立馬矢口否認,「拍你的可不是我。」
「那就是鬼了!」華燈隨口道,這裡既然沒有人承認拍了她,她又身在這個洞里,可不就是鬼嗎?
那人伸手指了指山洞上頭。
華燈仰頭看向山洞上頭,身形陡然怔住了。
不,不可能!
骷髏姬明明已變為一堆齏粉,是誰……是誰把骷髏姬捏碎的?
「骷——髏——姬……啊……」華燈雙手捂著要炸裂的腦袋,腦海竄出一幕幕與骷髏姬相依為命的畫面。
她只是渡口的一盞玲瓏花燈,能有多大的光亮,可是每個來往的鬼差都要罵她,罵她光亮微弱害慘了不少鬼差和生魂。
那些鬼魂和生魂不是她推下忘川的,他們是自己掉下去的。
「昨晚,又有三百隻被推下去了。」
「朝有三千,只有午時尚安寧。以後可得當心點!」
「晨暮不可渡,寧留一口氣為彼岸花殿那位辦差,也不可下忘川啊!」
「下忘川,灰飛煙滅啊!」
「可小聲點,別給她吵醒了!若醒了,我們幾隻可都得被推下去。」
「從未見過她如何推的,招數狠著呢,在這當差,得練成千里耳朵順風眼睛。」
……
每當這時,骷髏姬便會捂住她的雙耳,她們就互相笑著抱在一起取暖,這忘川渡口不知道有多冷!
有風自上而下掠到她面前,是個可人的女子,伸出雙手捂著她的耳朵,可是她一點也感受不到那雙骨手的溫度,她再也捂不熱她那雙骨手了。
「骷髏姬。」華燈伸手要把她抱個滿懷,可抱住的只有空氣。即便這樣,她在看到骷髏姬臉上的笑容時,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華燈伸手將骷髏姬的魂魄,收入手腕的骷髏水晶鏈中。
「為什麼骷髏姬會在這?」
面前這個慈眉善目的絕非善類。他清楚她的過往,他……
他……
「你……」華燈去拉他的左手。
他的手腕處有一盞玲瓏花燈的白色印記。
「為什麼?」華燈盯著他的手腕呢喃,身體里有一種剜心的痛楚漸漸蔓延開來。
她想起皓峰之前說的:「若一人有一段記憶,至死她都恨著一個不願再想起的人。某日,她恍惚憶起了一點。此時,他面前之人有破解之法,這人當如何處之?」
那時,她未作答。現在,他直接把這個問題呈現在了她的眼前。他究竟想告訴她什麼?想讓她知道什麼?
那人任憑她看著,也不遮掩,反而怕她看不清似的,將衣袖又往上提了提。
「我是尺郭,也許你已經不記得了。」尺郭笑的溫和。
華燈看向她,眼底是清晰可見的茫然。尺郭一點也沒有失望,繼續笑道:「我以惡鬼為食,朝吞三千,夜三百為宵。」
尺郭指了指她手腕的骷髏銀鏈,「害你失去她非我本願,不過現下你也該知道了,她是我創造出來的。」
尺郭收回手臂,眯著眼睛,淡淡道:「守著渡口該是寂寞的,整日被指責做了自己沒有做的事情,也是相當難受的。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遂將我的雄雞頭盔覆以忘川白骨,藉助你的一魄,讓她陪你左右,消遣寂寞。」
「所以,骷髏姬再也不會回來了?」華燈不覺潤濕了雙眼。
「是的。現在物歸本主,一切也算是重頭來過了。」尺郭抬手施法,將華燈的一魄重歸於她體內。
往日的一幕幕湧進腦海,華燈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本來她是沒有那麼難過的,因為少了一份愛人的心情,現在這份心情回來了,原本不怎麼難過的事情,在往日情分的渲染中,愈加深沉,逼得她情難自禁。
尺郭卻並未被她的哭聲感染,他向華燈伸手,示意物歸原主。
華燈雙眼被眼淚模糊,左手握著右手手腕處的骷髏銀鏈,久久不肯摘下。
「久留亦無意,不如放手歸去。華燈,你揪著她,也就是揪著我的命輪。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兩百年了,我歸你一魄,你當歸我所屬。」
華燈聞言,抽泣著從手腕處緩緩摘下骷髏銀鏈,放在尺郭手心。
「如是,皆可歸去。」尺郭掌風柔和,將她推了出去。
力道不大,但速度極快,華燈雙眼模糊間只瞧見山壁一轉,已是山外的花園和忘川入目。山門不知道是怎麼關的,也不知道在哪,不過一聲山石巨響,她聽得清清楚楚。
她擦了擦眼淚,轉過身子,再看眼前,竟是皓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