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峰見她朝著那盞紅燈走去，也沒攔著，也許他等了這兩百年，為的就是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吧。

曾經，華燈站在這邊時，他還不認識她。後來他去人間歷劫，彥溫秉著兄弟之情去點化他，她也跑去了，陰差陽錯，竟變成了她渡他。所有的事情自那時，便變得撲朔迷離，他亦不知自己是否還在夢境之中。

華燈離得很近了，便愈發覺著那束紅光亮的可人。她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紅光，促著燦金的紅，流光溢彩的。

華燈揉了揉眼睛，回頭笑著看向皓峰，「帝君，這盞渡燈可真好看！」

那一雙被淚水潤成的剪水杏瞳，促著亮光，熠熠生輝。皓峰對上她的雙眸，輕笑，「這是一盞渡人又渡己的好燈。」

華燈聞言，腦中有一瞬間的凝滯，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了，她轉回頭，又看向這盞燈。

『這真是一盞渡人又渡己的燈。』

腦海中突然浮起了這句話。

彼時，那個青衫公子路過自己身旁是這樣說的。

華燈右手搭上太陽穴，那個青衫公子是誰？

這時，華燈聽見了一個少女的聲音。

「你終於來了。」

華燈聞聲，抬頭看見白色琉璃盞中的那束紅光，飛躥了出來。

「你終於來了，華燈。你終於來了……你終於來了……」

那束紅光繞著她飛轉一圈，幻化出一個人形，是一個男子的樣子，腳步輕盈地向她走來。

「你是誰？」華燈退了兩步，看了一眼皓峰，著急道：「帝君，這是這盞紅燈的元神嗎？」

皓峰走到她身邊，安慰道：「華燈，你之前的夢境里，不是有個叫謝炊煙的人嗎？這是她的元神。」

那個男子人形站在華燈面前，喃喃道：「華燈，我就是你。我們是一體。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如果你再不來，我就會永遠消失了。」

華燈不解地看向皓峰，「帝君？」

皓峰握著她的手，輕柔道：「這是你為謝炊煙那一世，修出的元神，該收回了。」

「明明是女子的聲音，卻為何是男兒身形？」

「炊煙一貫喜歡男子裝束，若不是同她親近，是要被她騙住的。」皓峰想起那一世，他亦是直至共情之際，方知她為女兒身。

「原是如此。」華燈心想，這不就與去人間時的自己一樣嘛。她在人間穿上男裝，可沒有人能認出她的女兒身。

皓峰看向那個人形男子，淡淡道：「炊煙，你該回來了。」

皓峰說完，人形男子便化為一束紅光，遁入華燈身體。

還沒等華燈適應，皓峰便瞬即點了她的睡穴。

也許這一覺夢醒，他的炊煙就回來了，那個真正的華燈也回來了。

屆時，她非要恨就恨吧！

現在，他該遵守答應她的事情，帶她去人間了。

也是時候去西溪過中秋了。

華燈陷入沉睡，身子卻彷彿又置身於數百年前的忘川渡口，她似乎……似乎是在看那個曾經的自己。

渡口邊的那盞琉璃燈，已不知站了多少歲月。幽幽陰風，伴著詭異的惡鬼之聲，自彼岸傳來。華燈靜靜地站在渡口，看著這熟悉的一切。彷彿彼岸那漫天紅光，喧鬧鼎沸的詭異之聲中所夾雜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聲與她無關。

其實也真的是與她無關的。

華燈伸出自己蒼白似白紙般的瘦手，這是一雙與白骨無異的手。至於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雙手，華燈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華燈最喜歡做的事便是看她的瘦手，這在人間來說，被稱作「鬼手」的手。看著自己的手，華燈才能安心地待在這個渡口。待在這個讓她在一夜間失去所有的渡口。

水波激蕩，漣漪四暈，濺起的水浪像一個個小獅子。雖小，卻足以要人丟了這性命。忘川是什麼？忘川便是這渡口前無邊無際的黑水，只要一點入腹，便能叫凡人屍骨無存。

黑瀾的忘川之上，此時正有一人劃船而來。看船者那不似往日的淡定，華燈笑了。

彼岸花殿又有人闖了進去。那真是又要看一場悲劇了。

船夫停槳，系船靠岸，卻不離去。華燈好奇地瞧了一眼，紅光便偏移了原來的位置。自船艙里走出的青衣長衫青年雙眉微蹙，抬手擋了一下紅光。

那是一個眉目如畫，儒雅溫潤的青衫公子。多年後，華燈記起眼前這個人，便會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彼時，皓峰萬萬想不到，儒雅溫潤這個詞能用在自己身上。

船夫沒有說話，恭敬地引他轉過紅燈，向其身後那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道而去。

「這真是一盞渡人又渡己的燈！」青衫青年回看那幽幽無邊的忘川，又看向渡口那一盞紅燈，不禁心生感慨。

華燈沒有聽懂，但卻永遠地記住了。

這一年，華燈四百三十七歲。這一年，也是第一次，華燈想記住自己的年齡與身份。

同樣是這一年，冥界換了主子。上任冥帝的長子，也就是昔日的大殿下皓峰，坐上了冥界之王的寶座。

這些對華燈來說，是無關緊要的，甚至毫無幹系。因為華燈心裡只有一個目的，等到從彼岸花殿再次走出那個手腕印紅血的男人，那個有著冥界最美的相貌的男人，把他殺死。為自己所失去的一切報仇。

華燈不知身在夢境，還是自己還是當年那個渡口紅燈。往事復上心頭，鮮活的記憶猶如一條毒蛇，纏得她不安難眠。噬心鎖骨之痛恍若昨日經歷，逼得她淚沾涼枕。

皓峰在旁見她閉著雙眼，卻有淚湧出，想去為她拭淚，手指差分毫碰到她眼角之際，又縮了回去。

是她該憶起的記憶，是她此生要歷的劫，他不能亂她修仙成神之路。

華燈無聲地凝視著自己的瘦手。這樣的手，就是為了取那人的性命而生的。如此蒼白的手伸進那人蒼白的身體里，剜出他的心。哈哈，真是太精彩了！

那人的心一定是黑色的，就像忘川之地的雜碎一樣，骯髒不堪。這樣想來，真是糟蹋了自己這雙手呢。

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彼岸，突然又喧囂吵鬧起來。華燈不耐煩地縮回自己的手，放出刺眼的紅光。

船夫靠岸，停槳系船，急忙跳入船艙，扶出一人。

這也是個青衫青年，渾身染血，身體虛弱。

彼岸燈火燦爛，忘川之上眾多鬼兵撐船而來。船夫急道：「殿下，眼下唯有你穿上我的衣服，從小道而出，方能得生。」

那青衫男子點點頭，任憑船夫脫下他的青衫，為他套上灰衣。

華燈定眼看去，這竟是與先前從小道離開的男子面容一樣的男子！難道是他從什麼地方又重回了彼岸之地？可是茫茫忘川，是沒有盡頭的呀？

眼看鬼兵已行至忘川中途，船夫將青衫青年送至小道。自己便奔去了相反的大道。

華燈好奇地看向扶著石頭，勉強站起的青衫青年，疑惑道：「怎麼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