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青年看向她，微笑道：「是你啊，華燈姑娘。」

華燈第一次聽到這樣好聽的男聲，扶著青衫青年的臂膀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順著路一直走，會看見山坡上有一座石屋，進去藏好自己。」

「多謝！」青衫青年依向而行，果不其然，見到了華燈所說的石屋。來不及多想，便推門進去，隱匿了行蹤。

華燈神色坦然地守著渡口。鬼兵行至，其中有一人指著華燈厲聲問道：「剛才的青衫男人跑哪去了？」

華燈最討厭他們這種目中無人的強勢態度，沒好氣道：「你們不是一直都看著了嗎？何必問我！」

當場就有一不知名的鬼兵怒了，豎起鬼叉指著華燈道：「也不就是一盞照渡燈，脾氣還不小。讓鬼爺我今兒個瞧瞧，你到底有多厲害！」

語罷，只見鬼叉之上一股黑煙泛起，鬼叉之頭登時一片亮紅。那是有著與彼岸花一樣的紅，只是不夠妖媚。

華燈從燈中走出，從容地看著面前蓄勢待發的鬼兵，道：「你算什麼東西！我在這裡守渡之時，還不知道你在畜生道做什麼呢！」

華燈一語博得其他鬼叉一陣低笑，蓄勢待發的鬼叉更怒了，挽起鬼叉直逼華燈咽喉。華燈退讓左轉，凝紅光而出，趁著鬼叉難分方向之際，自他身後踹了他一腳。那鬼叉是個暈船的鬼叉，被華燈這麼一踹，當下一陣眩暈，差點兒滾落忘川之中。虧得有個年長的鬼叉一把拉住了他。

那吃了虧的鬼叉，氣得要將胃中的七葷八素吐了出來方爽快，最好能將自己手中的鬼叉叉進那囂張的破燈的胸膛，才是極好的。

「還不快向冥護使道歉！」年長的鬼差厲喝道，方才見華燈出手，才知打不過，於是就借著這個先上的鬼差，服個軟了事。

吃虧的鬼叉依著年長鬼叉的話，乖乖站起，要向華燈賠罪。華燈嗤笑了一聲以表蔑視。

吃了虧的鬼燈心想，要鬼爺我給你賠不是，等下輩子罷！心裡這麼想著，手上的動作也不慢。當即棄鬼叉吸引華燈的注意力，鬼手直擊華燈心間。

華燈捂腹後退，心料這鬼兵還有兩把刷子，這樣的話，也不枉她想開一次殺戒了。只是未待華燈出手，便有一位月白衣衫男子而來。

月白衣衫男子向鬼兵們急喊道：「又有人闖了彼岸花殿，二殿下要你們速速回去。」

鬼兵們一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這鬼醫是冥帝身邊的人，可是誰都沒有聽過他發號施令，而且冥帝也沒有說過誰要聽命於他。

鬼醫見眾鬼兵無動於衷，便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鬼兵們眼見令牌，便頓時行動起來。你推我搡，一個個迫不及待的上了船，向彼岸駛去。

「讓你受氣了！」鬼醫笑道。

華燈笑了，道：「鬼醫大人假傳令旨，可是要受罪了。」

這位鬼醫大人，華燈識得。他叫柳子庾，本是人間的名醫，因在王府被人陷害，醫死了王爺的弟弟，被王爺下令處死。

到了冥界，因為冤屈塞心，一直不肯喝孟婆湯過奈何橋。他醫術極好，時不時會為受傷的鬼差們醫治，恰逢鬼醫殿招新，於是便被二殿下皓攸留下，做了冥界的普通鬼醫，後一步步升到了鬼醫殿的主位。

鬼醫拱手道：「你救下的青衣男子乃是我的朋友，你帶他走罷。守了那麼多年的忘川渡口，華燈已是不易。何況你的仇，現在是報不了的。」

華燈嗤笑，「縱你是冥帝的人又如何？難道要僅僅因為你的兩句好話，我就要放棄失去一切後的復仇之念嗎？大人沒有經歷過我的痛苦，有什麼資格說教我，勸我放棄！」

鬼醫為華燈的一番話所動容，看著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那雙因復仇而毀的雙手，感慨道：「你的字字句句，都透著失去一切的苦楚與疼痛，我確實不該勸你放棄。但若那人能助你成仙，離開這個鬼地方，你又有什麼不能放下的呢？你失去的一切，也都是在這裡的東西。這裡哪有什麼幹凈的東西，你既能有機會逃脫，又何故堅持要趟這趟渾水呢？」

華燈不語。成仙？成仙的確是好的。失去的東西也不是什麼幹凈的東西。只是那些都是她曾經珍愛的東西啊！那些黑暗無光的歲月里，自己依靠著那些不幹凈的東西活了過來。每次看著那些東西，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啊！

鬼醫將一直拿在手心的，一個骷髏頭掛件遞給她，道：「既是還有不舍，那麼便留著做紀念罷。我特意幫你做了一個。華燈，機不可失，你比我懂。」

華燈踟躕片刻，終是接過骷髏掛件，拿在手心，只覺得往日的灰暗一一而來。

華燈道：「我懂？鬼醫大人您說我懂，實在高估我，我其實又懂什麼。」

華燈將掛件掛到脖子上，喃喃道：「執著是一念，放棄也是一念。同為一念，卻是殊途不同歸。您憐憫我，此舉可是要遭不少罪的！」

鬼醫道：「說這些做什麼，你既能離開，又能救下我的朋友，也算是我為朋友們做了件好事。只願他的傷能早日恢復。」

華燈訝然道：「朋友？」，一句話說完，不免面露喜色，顫聲向鬼醫問道：「您願拿我這樣的存在當做朋友嗎？」

鬼醫笑道：「華燈，自你當年護過我一次，我們便已是朋友。」

護過他一次？鬼醫大人指的是他初來冥界被鬼差欺負的事嗎？那算什麼！

她只是看不慣那隻鬼差很久了。

總是會揪著其他的鬼差說她會將生魂和鬼魂推進忘川。可她從未做過！

「昨晚，又有三百隻被推下去了。」

「朝有三千，只有午時尚安寧。以後可得當心點！」

「晨暮不可渡，寧留一口氣為彼岸花殿那位辦差，也不可下忘川啊！」

「下忘川，灰飛煙滅啊！」

「可小聲點，別給她吵醒了！若醒了，我們幾隻可都得被推下去。」

「從未見過她如何推的，招數狠著呢，在這當差，得練成千里耳朵順風眼睛。」

……

還好，當時她有骷髏姬相伴。可骷髏姬早已不在了，她也沒有朋友了。

華燈哽咽道：「您願與我這樣的存在做朋友？騙人的吧？可是，真的太好了。」華燈腦子亂的像一鍋粥，糊裡糊塗道：「那麼我在這裡的那麼多年，並不是一無所有，至少我有一個公子這樣的朋友了。骷髏姬，我不是一個人了。」

鬼醫看著喜悅的一塌糊塗的華燈，催道：「華燈，你該走了。再不走，就遲了。冥帝會追來的。你當知道，方才我那是騙鬼兵們離開的。現在，他們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受騙了，應該已從彼岸花殿出來了，而且也已經驚動冥帝了。」

華燈拉著鬼醫的衣袖道：「您在冥界已經那麼多年了，有勞有苦，現下有此機會，何不與我們一起走，今日冥界與人間的通道已經打開。最好的離開的機會，您為何要錯過？」

鬼醫輕輕推開華燈拉著自己衣袖的手，「我想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到這一天呢？」

可是我離開又能去哪裡？再一次魂飛魄散的話，他還會把我找出。可如果那樣的話，又不知道會給身邊的人帶來怎樣的麻煩呢？

鬼醫推開華燈，「華燈，我和冥界之間有了羈絆，有些事不是離開就能解決的。你當知道我不缺這樣的機會。別再說什麼傻話了，趕緊走罷！我在這裡為你們再拖一拖時間。華燈，快走！」

華燈走了兩步，回頭笑著感激道：「鬼醫大人，謝謝您！華燈定會好生照顧您的那位朋友，您一定要保重！」

鬼醫道：「你若真有心謝我，就不要再回來了。好好跟著他修仙，他可渡你，護你周全。」

可惜這番話，華燈已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