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不醉跟在老夫人身邊，他見到原身的父母正要行禮卻被一旁的老夫人牢牢握住手， 老夫人看都沒看他，只冷冷地瞪著坐著的家主。

季清風被瞪得神色一僵，下意識垂下了眼眸避開了老夫人的視線，他這個娘親每次見他都感覺好像恨不得掐死他。

處處看他不順眼，說是親母子還不如說是仇人來得準確。

季清風自有記憶開始他的母親就是這樣，除了對紅桃和季不醉給誰都沒有好眼色。

老夫人看到自己兒子的動作冷哼一聲，這才收回視線牽著季不醉往左邊第一個位置走去，這個位置一般都是給男子坐的。

因為男子生來才是尊貴的，而作為附屬品的女人，只配在右邊。

可惜啊，她的丈夫死了，現在這個家裡她的地位成了最高，左邊第一個位置還不給坐嗎？

老夫人落了坐，這才冷聲道:「這次賊人入府我倒是沒看出來你們有多大的損失，不過是婉婉失了貞潔，把她下嫁也就罷了。」

嫡出小姐失了貞潔還不是大事?

身為當家主母的趙氏聞言眼淚一下子就上來了，她的女兒可不能就這般被糟蹋了，女子選夫重中之重，貞潔固然重要可……終歸是捨不得親生骨肉委屈。

「母親！還請母親垂憐垂憐婉婉，她才剛及笄啊！」趙氏聲淚俱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捏著帕子。

季清風本就不好看的臉色也越變越不好看，婉婉也是他的女兒，他就只有三個女兒，大女兒季如月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生的溫婉動人，性格也溫和，已經嫁給了當朝南安王為正妻。

二女兒季不醉長得最為艷麗漂亮，溫柔知禮，雖然不及大女兒的才情，也是美名遠揚。

在這兩個姐姐的襯托下，三女兒季婉婷就顯得不那麼萬眾矚目了，她生得玉雪可愛，性格也很活潑好動，最愛看話本子，還有外出閑逛。

手心手背都是肉，季清風實在不忍心自己最小的女兒嫁給那等可恨的賊人。

季清風勸道:「婉婉才是受害者，還請母親看在她和不醉是親姐妹的份上多為她想想。」

不愧是在朝堂上爬到丞相位置的季清風，勸人也知道從人的軟肋上下手。

誰不知道老夫人將二小姐疼寵到骨子裡，老夫人一直懶得給兩人眼神，聽到這話才斜了眼季丞相，「這和醉兒有何關係？婉婉她自己不自愛一直喜歡偷跑出去，誰知道她在外面招惹了何樣的人，這次出事啊，我看就是她咎由自取！」

說到最後，老夫人語氣逐漸加重，「和你一樣！喜歡出去浪蕩！」

季清風早習慣了母親的冷言冷語，此時聞言也能沉得住氣，趙氏卻是忍不住了，「如月，不醉，婉婷都是我和夫君的女兒，為何母親不能對她們一視同仁?」

這個問題趙氏一直不得而知，母親為何只對不醉好，為何對她其她女兒冷漠至此！

季丞相也很奇怪母親的態度，竟然如此那今天不如說清楚好了，他選擇沉默，並不打算阻止趙氏對老夫人的不敬。

季不醉就站在老夫人身邊，從上往下看能將很多的細節都盡收眼底。

比如——在趙氏終於忍不住問出這話後，他看到一直冷著臉的老夫人睫毛顫抖的速度加快了一瞬。

再比如——老夫人不自覺坐正了些

還比如——老夫人衣袖動了動，看樣子是被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覺攥緊了。

季不醉聽到老夫人說道:「這件事不必多問，你們就當我天生偏心至此。」

季丞相心底湧上說不出的複雜感受，他從未體會過母愛，小時候也會像別的孩子對著母親哭鬧撒嬌，企圖得到母親一句關心。

可是沒有，母親永遠只會對他冷著臉，不高興了就罵他，甚至嘲諷他。

小小的孩子被母親無情嘲諷，他一度以為自己很渺小很無能，這也給他帶來了不可磨滅的自卑。

多年後他成了朝堂重臣，可依舊忘不了那股來自親身母親帶給他的自卑感。

如今，他聽到了多年前等待的答案，早就不會哭了的季清風近乎麻木地看著端坐的母親，心底對母親的期盼徹底散了。

趙氏卻不接受這樣的答案，她哭得越發厲害，「我的婉婉！母親你真狠心！」

老夫人冷笑，「趙氏不顧尊卑禮法，即日起禁足房中直到三小姐出嫁那日解除禁足。」

趙氏臉色當即白了，失了力氣，她死死地盯著老夫人，唇瓣動了動，最終還是將口中的話咽了回去。

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我的婉婉……婉婉……娘親保不住你……娘親沒辦法啊……

趙氏心神恍惚得厲害，直到被外面進來的婢女攙扶下去都沒有任何反應。

硃色的大門再次關閉。

大廳內只剩下了老夫人，季丞相和一直默不作聲的季不醉。

季清風面無表情道:「母親此舉還是不夠妥當，婉婉和太子殿下兩情相悅的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若是讓太子殿下知道恐不會輕易放過丞相府。」

太子殿下和丞相府嫡出三小姐兩情相悅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那賊人卻敢玷污太子殿下的女人，不可謂不膽大包天。

若是丞相府輕易放過他，還將三小姐嫁給賊人，太子殿下問罪下來……

老夫人眸中閃過一絲戾氣，「女兒家的貞潔何其重要，太子殿下不可能會娶婉婉了。」

季清風道:「那依母親的意思是?」

老夫人終於勾起唇，輕輕笑出聲，就算年紀大了，她也依舊風姿無雙「自然對外放出丞相府嫡出三小姐外出遇刺，被一江湖俠客所救，自願以身相許報恩，你說這樣的說法夠不夠讓人感嘆婉婉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

再者賊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府中，他的武功也足夠偽裝成英雄救美里的江湖俠客。」

俠客?

賊人如何稱得上俠客二字，只是……丞相府不說又有何人知曉此「俠客」非彼俠客。

季清風知道母親這是鐵了心要將季婉婷下嫁給賊人了，在這個家裡，老夫人的話有時候比他這位家主有用得多。

於是他不再多言，從椅子上起身，朝著廳外走去。

硃色大門開了又關，現在室內僅有季不醉和老夫人了。

老夫人一改冷漠，慈愛地讓季不醉坐在季清風的位置上，等季不醉坐好，老夫人狀似無意地問了句:「醉兒可有心悅之人?」

見識過老夫人的冷漠，季不醉可不敢還將她當做和藹可親的婦人。

但季不醉沒有隱瞞心上人的意思，誠實答道:「有」

老夫人的眼底劃過一抹冷色，隨後她又聽見最寵愛的孫女哀傷道:「不過他已經不在了。」

說這話時季不醉低垂著長長的睫毛，神色間透出的悲哀毫不掩飾。

對於玉無寒季不醉永遠都學不會掩飾愛意。

老夫人看得出來這是真話，因為她已經見識過太多失去戀人的人了。

老夫人內心意味不明地嘆息——還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