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沈大人已到。」

青衣束髮的人簡直不能用眉清目秀來形容。

明明在朝廷擔任文官要職，卻總說自己是個閑散職位，還從未穿過官服。不過這人一年四季的青衣總是十分出塵，無論何時一眼看去都是無限的溫潤明朗。

看著本來守衛在兩側的宮人都退了下去，淡漠溫潤的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垂了垂眸，長長的睫毛立即在白皙的臉上打下一層陰影，男子停了片刻才往裡走去。

從整個皇宮來看，御書房不算是太大的宮殿，可皇家的東西，就沒有不輝煌氣派的。

他不是第一次來御書房了，從外殿到內殿有一段不長的走廊，以往來的時候總是候滿了守衛，每隔兩步都有眼睛盯著，舉手投足都要守足了本分，有一點差錯都會被前朝那些「肱骨大臣」抓住了再三教誨。可今日一個人都沒有，男子不覺得輕鬆，反而更加壓抑，莫非真的是君心難測，他才會越來越看不懂當今聖上？

正值酷暑六月，越往裡走，卻越透著冷意。皇家的地窖深入地下數十丈，藏冰如山，就是為了皇親貴戚在這炎暑夏季還能守著一絲冰涼。

「沈慕傾，這段路，你打算走多久？」

這青衣束髮的人便叫沈慕傾，此時沈慕傾不過怔了片刻，內側的門便突然打開，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本來就已經走到了門口，那門雖是往裡面開的，可裡面的人卻毫不客氣地跨出一步，幾乎就踩到了他的鞋子。

沈慕傾低頭，看到自己的鞋子十分幹凈，急忙後退一步，冷靜下來道：「我有些奇怪今日為何沒有守衛，一時跑神，還請皇上見諒。」

他微微低頭，說得淡然，卻絲毫沒有想讓人見諒的樣子。

宗政凌宇也早已習慣，從他第一眼在書院見到沈慕傾，十三年來，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從未改變。不過宗政凌宇十分明了，他的雲淡風輕背後究竟藏著什麼心思，卻是誰都猜不到的。

宗政凌宇也不理他，徑自往內殿走去，繞過堆積在金鼎里的冰山，走到龍榻前才頓足問話。

「你是稱病不來，熟知今日滿朝文武都在與朕商討一件大事。」

宗政凌宇朝沈慕傾看去，見他低著頭，一副認真聽他說話的樣子，卻絲毫沒有插嘴的跡象，只好又道：「是關乎你和小十四的。」

沈慕傾聞言忍不住勾唇輕笑：「你還叫她小十四？」

這人笑起來真是明媚。

宗政凌宇怔了片刻，不過隨後便皺了皺眉，十四公主宗政瑩落，他的十四妹，從及笄以來便不許別人再喚她小公主或小十四，為此和當今的太後都生了好幾場氣，只是因為太後娘娘給她拿糕點的時候，忍不住喊了個小字。

宗政凌宇卻沒有被他帶偏，側身坐在榻上，繼續道：「十四一直想快些長大，也不許別人看小了她，如今好了，都能和你談婚論嫁了。」

他說著看了一眼沈慕傾：「她不知如何收買了這些大臣，今日滿朝文武十之七八的人都為她說好話，說十四公主聰明可人，與你這皇朝第一才子著實般配。」

宗政凌宇說完，沈慕傾才施施然道：「公主自幼便惹人疼愛，即會黏人又會哄人，與人為善，這些大臣都是看著她長大的，若是公主有所求，他們自然會......」

「嘭」

宗政凌宇一掌拍在案上：「叫你來不是分析這個的，全天下都知道的事還用你來長篇大論？我今天就問你一句，想不想當這個駙馬！」

沈慕傾抬眸看了一眼他生氣的樣子，又垂眸不知思索著什麼。

又是「嘭」的一聲，宗政凌宇站起身：「怎麼？你是覺得公主萬金之軀配不上你？」

沈慕傾終於低頭拱了拱手：「不是。」

「是不是還是不敢？」

「都有。」

......

宗政凌宇閉了閉眼睛，眼前的人長得如此好看，打不得，如此淡然聽話，罵不得。打不得罵不得捨不得，真不知道能奈他何。

「滿朝文武都在等著我答覆，你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當這個駙馬？」

宗政凌宇走近了，仔仔細細打量著他，這人只是青衣便服，全身素凈的很，只有袖口有幾片葉子花樣，卻也不知是什麼植物。

宗政凌宇突然皺皺眉，這樣素凈的衣服，倒是和他在人前不冷不淡的樣子十分貼切。至於為什麼說是在人前的樣子呢，宗政凌宇可是親眼看過人後模樣的沈慕傾的。那時他在樹枝上放了一隻梨，等了許久才等到一隻喜鵲，又在那鵲鳥即將啄到梨的時候一箭將梨射掉。不射鳥，卻射梨。

那時的沈慕傾不過才十三歲，宗政凌宇看那鳥嚇得魂飛魄散，上前責怪他，卻被他一番亂七八糟的道理給唬住。宗政凌宇問為何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在那鳥來的時候動手，沈慕傾卻一本正經地告訴他，這樣才能讓那鳥知道人的危險，以後也就不會在人的手中搶食物，再遇到危險了。

宗政凌宇那時輕易就相信了，後來才知道，他就是故意玩弄的！沒想到素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稱的沈慕傾竟然也有如此無聊的時候！

許久，沈慕傾抬頭看他一眼：「全憑皇上定奪。」

宗政凌宇陷入回憶，突然一怔：「定奪什麼？」

忽又想到兩人在議事，又是忍不住大怒：「你就這麼想當駙馬？」

「嗯？」

沈慕傾一臉不解。

「也是，答應了此事，不僅抱得美人歸，還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朝內外喚你一聲駙馬，天下萬民皆敬你為皇親，何樂而不為。」

是呀，何樂而不為......可是沈慕傾卻從他的話里聽出了陰陽怪氣，也不反駁，只是抬眸看著他微有怒氣的眸子。

「可若是我不答應，又能如何？」沈慕傾絲毫說著，神色卻淡然如常，絲毫沒有無奈的樣子。

「你若是不答應，我能如何，他們又能如何？」宗政凌宇卻定定看了看他。

皇宮真是深沉，窗外刺破耳膜的知了聲傳進內殿已經所剩無幾，兩人的對話傳出去，不知還剩幾分。不過不管幾分，宮人們也都心知肚明，今日之事，他們一個字都不能聽進去。

「從小就受你庇佑，十四應是十分喜歡你的。」許久，宗政凌宇道。

「人人天生便有憐惜弱小之心，我對十四公主也是。八王府榮郡主也說非臣不嫁呢。」沈慕傾如是道。

「有公主在，你還想娶別人？」

「臣只是在敘述一件事情始末。」

「那在你心裡的便是十四了？」

「公主如我胞妹。」

「沈卿不會不喜歡女人吧？」

「臣——不知。」

「那朕幫你看看可好？」

「臣不敢。」

「沈卿後退是在嫌棄朕？」

「皇上萬金之軀，臣——」

「嘭」得一聲磕上木門，沈慕傾匆匆跪下。

宗政凌宇也止步：「朕以前與你說過的事，沈慕傾你忘了？」

「臣不敢......臣，臣沒有。」

「你這麼喜歡跪，就出去跪個夠好了。」

「是，臣遵旨。」

沈慕傾起身，開門、抹汗、疾行一氣呵成，不知身後的人一直在忍笑看著他。

老老實實跪在御書房門口，沈慕傾才想起，這人曾與他說過「若是再在他面前自稱『臣』或是行君臣之禮便會與他好好打一架」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