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打理選妃事宜，聽著宮人小聲稟報，宗政凌宇皺了皺眉，揮手讓他下去。放下手中奏摺，他忍不住朝淡墨帳內看了看，不知為何，近日他總喜歡將奏摺搬到長巍殿來看，彷彿在能看到沈慕傾的地方，做事情便安心了不少。

雖是白天，長巍殿里卻關了窗子，拉了簾子，昏昏黃黃，將炎熱的暑氣和聒噪的蟬聲都隔絕在外。終究是在盛夏，雨後的天氣還是透著暑熱，不過長巍殿里設有許多金爐盛冰，空氣比外面涼了許多，讓人覺得彷彿置身深秋，十分爽快。

沈慕傾已然熟睡，白瓷一樣的臉透著掩不住的虛弱，連唇都鍍了一層寒霜一樣的白。宗政凌宇擱著透明帳子看了幾眼，忍不住還是鑽進帳子趴在床邊仔仔細細地看，沈慕傾的臉角弧度十分精緻，即使是天工造物，也不知要雕刻多久，他的眉眼十分自然，比女子用黛筆精心刻畫的還好看一些，他的鼻子玲瓏而又挺拔，他的唇薄薄的，明明是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的，宗政凌宇不知為何，卻總想去觸碰它一番。

像是在偷香一般，宗政凌宇猶豫許久，才在沈慕傾唇邊輕輕落下一吻，又急忙去看那人有沒有醒。沈慕傾並無動靜，看來著實是太累了。不過宗政凌宇卻覺得他方才觸碰到的唇角有些冰冷，將薄薄的被子為他往上蓋些，又將冰爐撤出去兩個，這才離開。

長巍殿離永安宮不遠，宗政凌宇到時，太後寧氏已然在主位等著，正端詳著手中的幾個牌子。

彷彿已經忘記了清晨的不痛快，寧氏見宗政凌宇過來，又是一臉笑意，十分祥和，一邊伸手招呼一邊道：「宇兒，你來。」

「是。」宗政凌宇也未再提，隨著她的招呼向前去，不過恭敬中卻還是難掩生分。

寧氏彷彿正在興頭上，將四個刻有名字的牌子擺在案上，指著最左邊上一個對宗政凌宇道：「你看這個，這個叫魏靈珂，是魏閣老的孫女，與十四一般大小，我看了，一身書香氣息，應當是讀過不少書的，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女子談吐舉止皆十分得當，當得上『大家閨秀』四字，母後不喜歡無才的女子，總覺得配不上我宇兒，故特意找了個溫柔又有見識的，想來宇兒也是不會不喜歡的吧？」

「不會。」宗政凌宇很少見她如此高興，實在不忍心駁了她的意思，不過對這些素未謀面的「大家閨秀」們，他實在不怎麼在意，只是，不知道長巍殿里那人有沒有醒，有沒有把手露出來……

「宇兒？」

「嗯？」

宗政凌宇回神，寧氏正試探著叫他，「怎麼突然就跑神了？母後與你說這一個呢，這是我皇朝第一大賈木石春之女，木錦年，年芳十九了還未曾找人家，聽說小時候可是見過你的，也對你十分喜歡的。許是年紀大了些，這姑娘沉穩的很，舉手投足也十分大氣，我想著，你身邊總要有一個照顧的人，或許什麼時候還可以幫你一把。」

寧氏說完看著宗政凌宇，彷彿在徵求意見，宗政凌宇便微微頷首道：「憑母後做主。」

聽寧氏所言，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左丞的三女姜月容，還有一個，便是太師的孫女，蘇蘇。

雖然也似曾聽聞，不過宗政凌宇對姜月容確實不熟悉，可是蘇蘇……她可是自家小十四的好玩伴，從小便如影隨形，在自己和沈慕傾一道翻牆摸魚的時候，她們二人不知道一起做過多少偷雞摸狗……咳咳，宗政凌宇皺了皺眉，怎麼有種上樑不正下樑歪的羞愧縈繞在心頭？

寧氏說完，糾結了一會兒又道：「我覺得幾個都是好的，讓她們當後妃，哪一個都能勝任，不過，這皇後之位，我倒是頭疼了。」寧氏打量了宗政凌宇一眼又道：「母後也惟願宇兒能找到一個可與你舉案齊眉之人，並肩而立，共守江山。」

宗政凌宇這才凝眸道：「母後，我還沒有要立後的意思，若是有了，若是他願，即使這皇朝天下都攔著，也要讓他為後。若是沒有，若是他不願，那便，便沒有吧。」

寧氏知道他雖在常事上十分聽話，可對有些事卻十分固執，只將四位小姐的封號都交給宗政凌宇去打理。宗政凌宇哪裡有心思管這些，不過還是在寧氏百般叮囑下答應了。

本來是不想多待的，偏還被太後留了用午膳，從永安宮出來時，午時將過。宗政凌宇匆忙趕回長巍殿，沈慕傾竟還未醒來。

宗政凌宇有些擔心了，反覆摸了沈慕傾的額頭，卻覺得十分正常，並不燙，也不冷。沈慕傾的臉色還是很白，不過卻好看了不少。許久，宗政凌宇突然想到什麼，一時失笑，坐到床邊，對沈慕傾附耳道：「沈慕傾，你再不起來，我就直接喂你藥好了。」

床上的人聞言，眼睛還未睜開便先皺了皺眉頭，沈慕傾確實醒了，剛醒，不過聽到他的腳步聲，又想繼續睡下去。

宗政凌宇拉著他坐起身，沈慕傾卻懶得動，宗政凌宇只好自己靠在床邊，讓他倚在自己身上，「幾日不見，你裝睡的功夫真是愈發爐火純青了。」

聽著宗政凌宇的調侃，沈慕傾並未說話，只是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回頭滿是不情願地看他一眼。

宗政凌宇卻覺得十分可愛，忍了忍笑，讓人傳了膳來，順便將煎藥之事吩咐下去。其實自太醫開了方子後，便有宮人隨時準備著，午時已過，沈慕傾的藥早早便熬著了。

好說歹說，沈慕傾終於起身，不過看著滿桌的飯菜卻滿是戒備。宗政凌宇拉著他坐在自己腿上，一臉實話實說的樣子：「即使你不吃飯，也是要喝藥的。」一邊說著，已經盛起一勺肉羹遞了過來。

沈慕傾睡了太久，方才還不知飢餓，如今聞到肉香，才覺得腹中空空如許，並未在意宗政凌宇說什麼，毫不客氣吃了他遞來的肉羹，自己也拿起筷子夾菜。宗政凌宇將他放下，與自己同坐在軟榻上，微微側身看著他。

沈慕傾吃飯很大口，飯菜到了嘴裡之後才細嚼慢咽，總是嘴裡塞的滿滿的，可他嚼的時候卻不張口，也沒有響聲，看起來有些可愛又十分斯文儒雅。

沈慕傾不能吃太油膩辛辣的東西，可是他又不喜歡吃沒有味道的東西，御膳房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一些簡單的食材做的十分可口。

吃了一會兒，沈慕傾轉眼瞟了瞟宗政凌宇，猶豫許久才放下筷子。

宗政凌宇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不過還是在休息了片刻後，親自監督他把藥喝下了十之七八才放過他。

沈慕傾皺著眉低著頭閉著眼睛，還緊緊咬著牙，只覺得痛不欲生不想說話。宗政凌宇看到他這樣，突然泛起些心疼，特意提起別的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宗政凌宇三兩句便草草說了要為幾位小姐賜封號的事，沈慕傾聞言卻抬眸看了看他，彷彿覺得挺有趣。

「你想幫我想？」宗政凌宇打探道。

「嗯。」沈慕傾點了點頭。

「你，就沒有別的話想說？」宗政凌宇皺了皺眉頭。

沈慕傾抬眼想了想。

「比如說，就是，不讓我賜她們什麼封號什麼的，不想讓她們進宮的。」宗政凌宇繼續道。

沈慕傾滿臉疑問地看著他。

「額，沒事沒事。」宗政凌宇起身理了理衣袖上並不存在的褶子。

皇朝以下午和傍晚為吉時，今日申時幾位後妃會以儀仗進宮，明日的這個時辰再舉行國宴。

雖然宗政凌宇並不放在心上，不過今日後妃來的時候，他還是要去金殿接受拜謁的。沈慕傾則獨自去了御書房，找了幾本少見的古籍研讀，順便想想如何取封號。

御書房裡沈慕傾來去自如，宮人們卻也覺得理所應當，不過沈慕傾不喜歡有人在他身邊，御書房裡值班的人便自己退到外面守著。

不過他剛坐下不久，門便「吱呀」一聲打開。只見宗政瑩落鼠頭鼠腦地竄了進來，見沈慕傾斜倚在榻上，三兩步跳過去趴在沈慕傾榻前，拉著他的衣擺。

「沈哥哥，你沒事吧？」宗政瑩落的表情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貓：「終於見到你了。」

沈慕傾放下手中書冊，坐起身來，敲了敲她的頭：「你不是前兩日還去過沈府？」

宗政瑩落哭喪著臉：「可是，那也兩天不見了呢。」

沈慕傾微微抿嘴，不再說話。

「那個，」宗政瑩落一臉羞澀糾結的樣子，緩緩起身，與沈慕傾同坐在榻上，拉著他的袖子，猶豫許久還是道：「沈哥哥，我，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

「嗯？」沈慕傾難得的抬眸看著她。

「是那個，就是那個……」宗政瑩落微微低了低頭：「那個滿月樓的容成公子。」

沈慕傾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去了青樓？容成公子是戲子還是？」

宗政瑩落甩了甩他的袖子，憤憤道：「他和別的青樓中人不一樣，他，他可是頭牌！」

………

十七

原來昨日宗政瑩落和蘇蘇女扮男裝出去遊玩時，陰差陽錯被人擠進了滿月樓，還好巧不巧地看到了容成公子獻藝，一眼便看上了人家。

蘇蘇？沈慕傾舒了口氣，進宮前一天去的青樓？還有那個容成公子，沈慕傾想說什麼，猶豫許久又不知怎麼說，便只皺皺眉頭，閉上了嘴。

「他只是賣藝而已。」見沈慕傾還是糾結，宗政瑩落也是一臉焦急的樣子：「而且，而且他彈琴很好，他長得也很好，他簡直就像是從天上來的仙人一樣，可是，可是滿月樓的人都在垂涎他，男人是，女人也是，他彷彿很不喜歡那些人的目光，可是，又可是，我想把他贖出來，又怕做錯了事，怕礙了皇家的顏面什麼的，我，我……」

沈慕傾看她著急的都說不出話來了，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無事，我與你一起去看看，若他真是個謫仙一樣的人，我們想想辦法就是，可若他只是逢場作戲，那便就此作罷，可好？」

「嗯嗯嗯。」宗政瑩落點頭如搗蒜，使勁兒往沈慕傾懷裡蹭了蹭：「沈哥哥還是那麼好，對我也好，不像我自家哥哥，哼，最討厭皇兄了！」

剛進門的人頓住了腳步。

宗政凌宇進來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一時氣得眼皮都跳了幾下，又看宗政瑩落如此往沈慕傾身上蹭，面色頓時難看起來，只冷冷道：「起來。」

「啊？」宗政瑩落說人壞話被抓到，一時間羞愧難當，只好放開沈慕傾，緩緩站起身，卻依舊低著頭。

「不是說你。」宗政凌宇繼續道。

「嗯？」沈慕傾本來一副不關己事的雲淡風輕，如今聽到他說話也呆楞了一番，一共就兩個人，不是說她，那是說自己嘍？不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宗政凌宇已經上前將他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宗政瑩落在後面氣鼓鼓地看著，卻被宗政凌宇一個眼神嚇到，不敢再追上去。沈慕傾手中半冊書還未放下，就這麼被他抱著走在皇宮的路上，雖然天色已經昏黃，不過還算是白天，萬物都看得十釐清楚，他想，如今別人看他一定也十釐清楚。

「你……要不要放我下來？」沈慕傾忍不住開口，卻見宗政凌宇面色陰沉，並不理他，一時竟有些害怕，雖然十分坦蕩，不過怎麼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從御書房出來，才覺得傍晚的風還有些燙人，沈慕傾用書遮了遮臉，眼睛卻偷瞄了瞄宗政凌宇，走這麼快，不知道他熱不熱。

一直到長巍殿，宗政凌宇狠狠關了門，雖然有火氣，不過他對沈慕傾始終小心翼翼，將他輕放在床上，便不再起來，也不再動作，就這麼居高臨下看著他。

被他壓了許久，也盯了許久，著實壓抑，沈慕傾思索片刻，終於忍不住開口解釋：「其實，十四她只是……」

他不說話還好，他一開口，宗政凌宇立即封了他的唇，舌頭也比往常霸道許多，片刻便撬開沈慕傾的唇齒，狠狠糾纏著他的舌頭。他的幅度很大，不消一會兒，沈慕傾便覺得舌根都酸疼了，雖然極不想，還是忍不住發出聲響，想讓他停住，宗政凌宇卻彷彿沒有聽到一般，還將他試圖想動彈的兩隻手扣在床上。

又過了一會兒，沈慕傾已然筋疲力盡了，身上的人終於放開了他，只是又順著他的脖子一路往下，沈慕傾舒了口氣，又被他挑弄得幾乎要呻吟出聲，感覺到宗政凌宇身體的變化，沈慕傾更害怕了：「不要了宗政凌宇……」

沈慕傾試圖推開他，無奈雙手卻抽不出來，一時憋屈地語氣都哽咽了：「你放開我。」

宗政凌宇聞言怔了怔，立即停下動作，鬆開他的雙手，將他緊緊圈在懷裡。突然被他這樣用強，沈慕傾眸中有些濕潤，不過只是眨了幾下眼睛，並沒有說話。宗政凌宇見他如此，一時又懊悔又自責，貼著沈慕傾的耳垂深深道：「對不起。」

沈慕傾轉開眸光，並沒有答他。

宗政凌宇試著與他說話。

「封號你想好沒有？」

沈慕傾這才發現手裡還握著本書……

「你餓不餓？」

沈慕傾依舊皺著眉頭。

「晚膳想吃什麼？」宗政凌宇繼續道。

「肉。」沈慕傾這才開口。

宗政凌宇輕笑出聲來：「好。」

果然沒有什麼是一盤肉解決不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