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蒙蒙的天氣，燕亭站在廢樓三樓9號房的窗檯前。

面前的白圈裡，站著一個高大健壯的金髮外國男人，他的半個頭沒有了，血腥的部位被打了馬賽克，身上有七個發光的彈孔，排成北斗七星的模樣。

潛意識告訴燕亭，這個人就是死者。

下一秒，他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夢中。一個和昨晚有些相像但是更清醒的夢境，他在這裡可以控制自己。

燕亭繞著死者轉了幾圈，觀察他，可是不管他怎麼朝死者的身上看，他都看不清任何細節。

「你是怎麼死的？」燕亭緩緩開口說道，他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像滾滾雷聲。

死者站在原地，沒有說話，胸口微微起伏著。

燕亭說：「自殺？」

「是......我開的槍？」死者僅剩的下半張臉上，嘴巴動了動。

「如果你是自殺，那肯定是你自己開的槍。」

「不一定，親愛的。」死者的嘴裡流出血，聲音渾濁，「我自己開的槍也不一定是自殺。」

「意外？」

「意外指著自己的腦袋然後扣下扳機？好想法。」谷城春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傳了出來。

「那是誰殺了你？兇器現在又在哪？」

死者緩緩抬起手，指向窗外。

「一個......很大，很大的東西殺了我，五百萬人一起殺了我，用那把槍。」

窗外突然射進萬道金光，刺得燕亭睜不開眼，但是他還是拼盡全力想從亮到讓他視野混亂的光線中看清兇器。

他看見了一個輪廓，緊接著驚恐地尖叫出聲：「天殺的，那是什麼？！」

一個冷靜的聲音回答道：「那是核銃。」

「他媽的核銃這麼大？！」

「核銃？」死者凄厲地大笑起來，肺像風箱似地抽著氣，「核銃算個屁！它比核銃厲害一千一萬倍！它一次可以瞄準五十萬人，槍響之後，五十萬人的腦子都要像煙花一樣炸開，但是你卻看不見血，甚至不知道死了人。」

燕亭在劇烈的震驚中渾身僵直，他想問谷城春那到底是什麼，可是嘴動了動，聲帶卻像結冰了似的發不出聲音。

「它瞄準你了，你也來體驗一下它的威力吧。」死者說。

一種末日的感覺籠罩了燕亭，無處可逃，他必死無疑。

「不。」

燕亭的嘴唇顫抖著，發出一個幹澀的音節。

窗外的金光驟然散去，天昏地暗，荒原的地平線上，純黑的天空中懸掛著一個血紅色的同心圓。

「砰。」

金屬碰撞的聲音，在此之後世界上好像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他感覺一個冰冷的小鐵球貼上了自己的額頭，這個小鐵球冷漠地前進，根本不管它前面有一個人的額頭，好像有一根鋼筋正從額頭幹脆利落地捅進去。

枕額肌斷裂開，小鐵球穿過他的額骨——這片人類身上最硬的骨頭——就像用手指戳破一張濕透的餐巾紙，然後浸入組織液，掙斷篩前動脈。

並不是很痛，冰冷的感覺充斥了全身，燕亭還能看見視野向上移動，看得見死者的上半身，然後是天花板，然後視野變成紅色，他躺在地上，脖子那裡有一點濕漉漉的感覺，好像沾到了什麼粘稠的液體，他想看看，可是已經無法控制身體的任何部位了。

燕亭緩緩睜開眼，出奇地冷靜，但四肢上的冰冷還依稀可以感覺到。自家灰撲撲的天花板冷眼和他對視著，漠視這個少年剛剛經歷的災難。

——

體育課上，體育老師讓同學們自由活動，一些學生在排球場上對打排球，幾個老師加入了比賽，孫武枚也在其中。

燕亭剛打完一場，出了一身汗，站在陰涼的地方遠遠地看著場上的人繼續下一場，孫武枚在場，他當然只看孫武枚。

「你喜歡他。」一個帶笑的低沉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燕亭嚇得原地蹦開，看向自己身後，谷城春正靠在欄桿的另一邊。

燕亭拍拍胸口，說：「我去！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你剛在場上打了一個扣殺的時候我就在這了。」谷城春咧嘴笑著說。他的面龐看起來比昨天還要憔悴，黑眼圈更深了。

不過......

燕亭上下打量了一下谷城春，發現他的裝束沒有變，但是身上全都幹幹凈凈十分整潔，穿在裡面的襯衫雪白，風衣也顯出它原本面料的高端質感。

他的深棕色捲髮半扎在腦後，幾綹劉海潔凈蓬鬆，帶著大不列顛島式的風流，身上那股讓人難以忍受的味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香皂的清新味道。

「你昨天洗澡了？」燕亭問。

「看來效果拔群啊。」谷城春看看自己的衣服，說。

燕亭靠回到欄桿上說：「不然我十米外就能注意到你了。」

兩人就在角落裡看著場上的排球賽。

「你剛剛說......什麼我喜歡誰？」

「你喜歡那個中年的男人，穿綠色條紋上衣的那個。」

燕亭心裡微動，但嘴上還是硬的：「我說了我不是基佬。」

「很難說啊。」谷城春說話的時候離他的耳朵很近，他的聲音又是富有磁性的低音炮，帶著莫名的蠱惑，燕亭感覺自己的耳朵有些癢癢的。

他不可置否地聳聳肩。

「不過我倒是很驚奇，我覺得你這個年紀的男生應該會喜歡那個扎長高馬尾的女生或者那個高個子的男的。」

燕亭一聽就知道他指的是梁棟才，梁棟材那一頭漂亮的頭髮非常亮眼。至於「那個高個子的男的」，他不知道。

「哪個男的？」

「你心裡都沒這個人，那就是不存在了。但我很好奇，你為什麼喜歡那個中年男人呢？」

「我可沒說過我喜歡他。」

「你說了，」谷城春說，「你全身上下每個動作都在說話，你的表情巴不得把『我的喜歡就是他』這句話掛在額頭上了。」

燕亭挑挑眉，看向谷城春，說：「我怎麼說的？有這麼明顯嗎？」

「別人可能沒感覺，但對我來說明顯得不得了。」

「你怎麼看出來的？」

「動作的潛在指向性，目光的追隨度和微表情，」谷城春笑著說，「我還能看出來，在這個操場上其它人的心理指向，比如那個女生，她喜歡你，而角落裡的那個男生喜歡那個女生，而且對你虎視眈眈，你應該對他小心點。」他分別指向梁棟才和李原烈。

完全正確。燕亭驚奇地轉過身正面對谷城春說道：「你怎麼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