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哥哥的關係因為母親的偏心一度降到了冰點。

準確來說是他單方面的。

他不喜歡母親張口閉口就是哥哥的名字，不喜歡一整顆心都撲在哥哥身上，好像他從來都不存在似的。

夏天冰鎮的飲品必然是哥哥先喝第一口，飯菜永遠要等哥哥到了才能開吃，後來不止是玩具只能用哥哥剩下的，就連衣服都只能穿哥哥不能再穿的。

他討厭母親這種近乎偏執的偏心，所以用和哥哥拒絕交流來表現自己的抗議。

其實倒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辦成的。

因為免除學費，母親便有了多餘的錢給哥哥報各種補習班，寒暑假的時間被擠得沒有絲毫空暇，哥哥平日上學晚上回來的又很晚，自然而然他們沒了交流的機會。

高一快結束的那個暑假，哥哥上完了補習班的最後一節課，回來的路上給他買了很多好吃的。

一向背著母親的哥哥這次卻大張旗鼓，是的，即使他單方面的進入冷戰，哥哥卻從來都對自己很好。

母親瞧見，冷哼著說：「浪費，有這錢你還不如多買幾套題呢。」

客廳里出現短暫的沉默。

「媽，阿衍他還小，他才是最需要關心的那個。」哥哥反駁道。

因為這句話，他好久沒能回神，好像這是印象中哥哥第一次這麼直白的為他說話。

平日里雖有意護著他，但從不如此反駁。

晚上吃過飯，哥哥叫他去房裡說話。

他固執的不想去，因為母親臉上的表情明顯不贊同。

當然除了怕被母親說打擾到哥哥之外，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哥哥好好說過話了。

但他還是去了。

推門進去，吃的堆滿了整床。

哥哥坐在書桌前，見他進來也面無表情，在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後才展眉歡笑。

主動起身迎接，關了門並上了鎖。

六歲時候的記憶深刻，他沒忘記當時的感覺。

即使在夢境中，他依稀清楚記得當時的尷尬和局促。

從這個房子里搬出去兩年，再回來他卻不知道腳要怎麼放才比較自在。

哥哥看出他的不自在，紅了眼眶說：「阿衍，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哥哥。」

他半天不出聲，哥哥卻也像是早已有了答案。

嘆一口氣，起身在鋪滿零食的床上給他騰出一小塊地方，然後俯下身，主動幫他脫去鞋子。

他太不習慣了，因為母親的緣故，這一年多他和哥哥交談的次數並不多。

「阿衍，今天晚上陪哥哥睡一晚吧？」哥哥仰起臉，眉眼中的憔悴被他看了個全，只是那時他並不懂。

那種帶著孤獨的乞求，好像輕輕一碰整個人都要碎掉了。

他沒有回答哥哥，卻主動將被子上的零食歸攏，而後掀開被角躺了下去。

哥哥笑了，眼底帶著淚，屈膝蹲在床邊，隨手取來一顆糖剝給他。

見他猶豫，哥哥吸了吸鼻子說：「吃一個吧，以後可就吃不到了。」

他沒問為什麼，心裡卻是說不出的發堵。

他們都和衣躺著。

哥哥叫他阿衍，說著一些在他看來無比炫耀話。

「阿衍以後一定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阿衍是不是不喜歡媽媽？哥哥其實也不喜歡，我不喜歡學習，不喜歡上學，不喜歡一進門就被問東問西，更不喜歡每天都吃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也不喜歡每天都按部就班的活著，走別人給自己選好的路。」

哥哥說的滔滔不絕，好似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口。

「所以你是在跟我炫耀母親對你的好？」他反問。

這一問竟讓哥哥再沒有說出半句話。

他想道歉，卻覺得自己說的沒有錯。

因為哥哥所厭煩的全是他一直都想擁有的生活。

黑夜裡，哥哥最終只一聲嘆息。

睡夢裡好像聽到哥哥終於再次開口說了一句什麼，可他沒有聽清。

因為在夢裡太過努力，意識逐漸清明。

陳之衍醒了，醒在了他不願意醒來的一個早晨，耳邊依稀是哥哥那句模糊不清的話。

抬起沉重的眼皮，外面已日上三竿。

好在考過試就是周末，雖然他並不在乎自己遲不遲到。

頭痛劇烈，陳之衍想到剛才的夢，重新閉上眼，想續個夢。

他一直都想聽清楚哥哥那天晚上對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屋外終於清凈，可他再也無法入眠。

想到此，心裡嗤笑自己，還說梁若星虛偽呢，他也一樣。

人梁若星好歹是遇見了陌生的他，可他呢？！

且不說能不能再入同一個夢境，就算夢到了又能怎樣呢？

其實他都不帶用腦子也知道哥哥的那句話是什麼。

無非是覺得母親單寵他一人而對自己愧疚，想要自己不要記恨。

無非是再囑咐自己一定要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再就是......求救吧？

陳之衍在喉間擠出一聲苦笑，還說不用腦子也該知道，明明想了這麼多理由都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明明想了這麼多年也還是停留在原地。

抬手屈起小臂擋住屋外漏進的亮光。

這些年他大多時候都在腦中不禁冒出，如果當年他沒有為自己忿忿不平是不是哥哥就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又或是如他前面所想，在哥哥向自己求救的時候他選擇拉他一把，哪怕只是一個安慰的擁抱呢？

然而再多悔恨也無濟於事。

他就像是個劊子手，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不沾血，殺人於無形。

頭上破了的傷口已經結痂，躺著的緣故，血流進了發逢，結了塊。

囫圇扒拉頭髮掩蓋一下，找出鴨舌帽蓋住，打算出門買點消毒的，或者找個診所包紮一下，畢竟周一還是要回學校的。

推開門，父親躺在沙發上抽煙，屋裡的狼藉依舊。

見他出來也沒有什麼反應，更不關心他昨晚被砸傷的腦袋。

在他穿過煙霧繚繞後才出聲叫住他。

陳之衍剛轉身，就聽陳遠山說：「我打算和你媽離婚。」

陳之衍沒有說話，靜待下文。

不想陳遠山說：「你說話。」

陳之衍沒什麼感情的哦了一聲，說完便想離開，還沒來得及走開就聽陳遠山繼續說。

「還有一年你也差不多就成年了，要是不想跟著你媽，跟我也可以，但有一點提前說清楚，成年後我可就不管你了。」

陳遠山說的振振有詞，好似多一秒鐘都等不了了。

「不用，我誰也不跟著。」陳之衍說完就出了門，留下陳遠山一人怔在沙發上。

十一月的天氣，屋外陽光燦爛，照的人睜不開眼。

陳之衍壓低了帽檐闖進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