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昨日排戲的告示說今天的黃金檔是余老闆的《霸王別姬》，怎麼突然變成了這個《鎖麟囊》？」

「您還沒聽說嗎？城北的白少爺花了重金改了戲，聽說是特意從江南請來的名角，標準的程派青衣呢。」

「是嗎？誰這麼大的面子啊？」

申城最大的梨園外，圍著一群穿著風格迥異的票友，有的兩鬢斑白步履蹣跚，也有的英氣蓬勃健步如飛，都看著梨園門口的公告牌議論紛紛。

那上面畫著一張臉生的角，唱著一曲陌生的戲，最下方的落腳處寫著名字。

單煙。

是個好名字，煙霧繚繞的美感從字面迸發出來，卻又莫名感覺有些孤苦。

梨園外有一人，穿著洋氣的黑色西裝從轎車上走了下來，腳上的皮鞋擦得鋥亮，西褲熨燙的一絲不苟，臂彎處還掛著一件黑色大衣。

再往上就能看見一張精緻儒雅的臉龐，濃眉下是一雙溫柔的桃花眼，筆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琉璃鏡。

賀弓錦把玩著左手上的白玉扳指，薄唇淺笑：「這麼大場面，是你弄的？」

白荀也跟著從車上走了下來：「這不是世伯快要大壽了嗎？我給你引薦個人，程派青衣的氣派濃著呢，你肯定喜歡。」

這人不同於賀弓錦的儒雅，反而十分張揚，十根手指頭，恨不得五根都帶著各色的寶石戒指，身上的西服也是輕佻的暗黃色。

長相十分出色，只是在氣質上被身邊的賀弓錦死死的壓住了。

賀弓錦沒繼續搭話，搓了搓手，把大衣披在身上：「申城的初春還是太過寒涼。」

等到開了場，兩人才慢悠悠的進了梨園，入眼的紅牆青瓦白雪紅梅讓賀弓錦怔了會兒，不由的感嘆還是本土的氣息養人。

是這麼些年在外留洋，從來都沒有過的悸動。

原本白荀是準備買第一排的票的，賀弓錦沒同意，兩人坐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賀弓錦想先看看這個被白荀看中的戲子有什麼能耐。

正中間是大戲檯子，有鏤空雕飾的朱漆矮圍牆，兩邊還有暖黃色的簾子遮著後台。

戲台兩邊的琴師已經準備好了，只待今日的主角登場，一聲京韻大鼓敲響，纏綿曲折的調子就迅速成型。

一雙白皙修長的玉手撩開了簾子，身上是青色的戲服，頭上纏著莊重得體的頭飾和髮髻，腳下又輕又快的步伐讓他整個人十分靈動優雅，炯炯有神的眼睛只要看了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聞聲悲寂寥……」

聲音清脆而響亮，梨園最後一排的票友都聽得真切，唱腔也是經典的程派韻味，凄美幽怨，婉轉動聽，扣人心弦，這可真是祖師爺賞飯吃。

只是一聲就讓台下掌聲雷動，賀弓錦抿了一口茶，輕聲道：「聲音不錯。」

白荀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道：「何止是聲音不錯啊？人長得也水靈，我第一次看他唱戲的時候，還以為是個女娃。」

賀弓錦又多看了兩眼戲台上的戲子，模樣冷清，那雙眼睛哀怨多愁，倒是很符合戲曲中的情緒。

「幾年不見，怎麼愛上聽戲了？」

白荀哼笑一聲：「這還不是想看看賀大公子每天都在想些什麼，別說不相幹的，你就給句實話，這人怎麼樣？」

賀弓錦又細細的聽了兩句，功底深厚感情充沛：「我確實喜歡。」

白荀一臉得意：「我就知道，等散場了我領你去後台，給你介紹介紹。」

賀弓錦不置可否，放下茶盞認真聽起來。

單煙內心還有些忐忑，這是他來申城的第一場戲，倒也不想弄得這麼高調，可是天不遂人願。

越是這麼大張旗鼓，越是要萬無一失。

今天早晨在後台碰到余老闆，那人明顯很不爽，這場戲要是出了丑，申城他都沒臉待下去了。

他的步法和手指間的輪轉十分巧妙，緊扣著情緒遞進，只是眼波流轉之間看見了一個熟悉又模糊的身影。

他不敢置信的又多看了一眼，那個坐在角落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他絕對不會看錯。

還沒等他回憶，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故意拉重了的琴音，他迅速回神繼續投入演出，眼神卻再也不敢往那個地方看了。

那是賀弓錦，是他找了十年的人。

待到一曲終了，台下的票友還久久沉浸在劇情裡面無法回神，單煙卻先一步回過神出了戲，眼神急切的尋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白荀身邊空無一人，就好像剛剛的那些只是他的錯覺，他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台下的喝彩和賞錢都沒讓他高興一瞬。

梨園老闆喜笑顏開的走了出來，朗聲道：「今天是江南的單老闆第一次來到申城，我很榮幸能請他到梨園唱第一曲，將來一個月的黃金檔都是單老闆的戲，歡迎大家來捧場。」

單煙確實是第一次來申城，他是為了找人才來到申城的，昨天落腳的時候聽說賀家的少爺五年之前就出國留學去了，心灰意冷之下，只和梨園簽了一個月的合約。

可是剛剛要是沒看錯的話，賀弓錦是回國了？

台上忽然湧入了許多戲迷，只需要一折戲甚至是一句唱詞，就能征服在坐的人，單煙努力的露出笑容，畢竟他還要在申城戲院立足。

回答了許多的問題，終於輪到了最後一位戲迷，單煙微微垂著腦袋，眼前出現了一隻修長穹勁的手，拇指上還有一隻成色很好的白玉扳指。

「單老闆，有幸請您喝盞茶嗎？」

聲音低沉圓潤，帶著骨子裡的謙遜友善溫文儒雅，還有些許笑意瀰漫，讓人如沐春風。

單煙驀然抬頭，看見的是近在咫尺的賀弓錦，那副琉璃鏡遮住了他的大部分眼神，只留了粉色的薄唇波動。

他愣了一會兒，賀弓錦尷尬的收回了懸空的手：「看來是賀某冒昧了。」

單煙一把抓住了他要收回的手，心臟瘋狂跳動，氣息不穩的說道：「喝茶……我們去後台。」

或許是單煙前後差距太大，賀弓錦怔了一會兒啞然失笑，慢慢收回了手：「單老闆真熱情，那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