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

「顧里，宮洺約我們出來談判，成敗與否，關係著我們的計劃能否成功。他這個老狐狸，大半年都不露面了，也不知道他藏著什麼花樣。」

他清冷的話語從一邊傳來，格外平靜，我知道他已經有了萬全之策，「今天，你不用都說什麼，看我的就行。當然，你想罵他一頓也行，我給你當輔助咯。」

他趁紅燈的時候，沖我自信地一笑。我看著他的笑容遲遲沒有回話，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想，只是看著他。

上海已經入秋了，清晨和傍晚漸漸冷了起來，可他依舊穿著夏季薄薄的西裝，他握住方向盤的時候，手臂上的肌肉就順著西裝的面料顯了出來，肌肉很飽滿，像是深秋沉甸甸的麥子。他的眼睛順著往來密集的車流變換著，當他全神貫注的時候，眼神里閃著的光像是把一車的光亮都吸了進去，迷人得很，或者說，十分有安全感。

我還是個學生的時候，會看上顧源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身材很好，肩膀很寬，不像是現在流行的什麼雙開門，少年的臂膀還帶著纖細，但是卻很結實，足夠讓我依靠，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而到了現在，這樣的安全感翻倍。

突然他咧嘴一笑：「得叫你看看你男人是怎麼斗宮洺那隻老狐狸的。」

他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晃過了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了，只是漫不經心地說了聲：「切。」

「對了，你那天是怎麼進來的？」

我想起那個晚上，我聽到客廳外傳來了窸窸窣窣地聲音，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直覺讓我不顧滿臉的眼淚，看向他。

「哪天啊？」他歪著頭想了想，目光依舊注視著前方的路面，他知道我指的是哪天，「就是你借著醉酒的名義對我耍流氓，向我投懷送抱的那天嗎？」

那晚又一次像放電影一樣地穿過眼前，一個月已經過去了，身上的傷痕好了大半，只是手腕上那兩道淤青還沒消掉，我低頭看了看雙手，白皙晶瑩的，有兩條黑色的腕帶硬生生地橫在中間，很突兀刺眼，不過這樣也好。

「顧源，難道你真的想斷子絕孫嗎？」我緩慢地收回了視線，又將目光投到了新做的指甲上，血淋淋的紅色看起來格外的喜慶，用來抓人再好不過。

「好吧好吧，」他輕輕地說，卻一點也不敷衍，「那天我是自己進去的，因為你連門都沒鎖。顧里，你也不小了，就算想要回你老家敘敘舊，看看DVD什麼的，你也要關門啊，大晚上的，要是不是我進去，而是其他什麼男人的話，你又喝的那麼醉，你不是完蛋了嗎？」

他抽著空檔轉過頭來看我一眼，滿臉的恨鐵不成鋼，「顧里，你連兒子都有了，能不能注意一點啊，到時候我兒子被人抱走了你都不知道。」他思量了一會兒，又補上一句，「這樣很危險的，看來我得派個保鏢跟著你了。」

我看著他這副大媽的樣子覺得很好笑，心頭卻緊了一下，「顧源，你知道你剛剛喋喋不休的樣子像什麼嗎？就像居委會大媽挨家挨戶提醒良家婦女大晚上不要單獨出門。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也是去過林蕭家的，知道居委會大媽長什麼樣。」

「不過，我現在更關心的是，你看的DVD里的小姑娘是誰？」

他頓了頓，伸手整了整領帶，看了看我，「你先別說話，讓我來猜猜。個小姑娘是你吧，我雖然沒看完那個錄像，但是看你的樣子，我覺得著差不了多少。」

他的語氣輕柔了起來，聽得我鼻子酸酸的，眼裡像是有什麼要涌了出來，便看向窗外，努力地眨眼，他很配合的什麼話也不講了。

我從墓地回來之後，直接回家，我原先那個家。

我原以為會見到葉蘭依，板著臉進去的時候，家裡空無一人，黑漆漆的，只有客廳里傳來點點的光，估計她是去旅遊了，或者去購物了，反正有各種理由，全部都導向了一個結果，就是她不在家，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鬼使神差的，我開始翻找一些東西，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找什麼，直到最後，我翻出了一盒布滿灰塵的、極其陳舊的錄像帶，我告訴自己，我找到了。把錄像帶放進電視的前一秒我還在發抖，可是我想看看年輕的爸爸，和幼小的我，我想他們了。

「顧里，看來我說對了。」

我的手背浮上一陣暖意，他的一隻手從方向盤上轉移到了我的手上，他握住我的手，笑了笑，「不過，顧里，你小時候真的好可愛啊。顧里，你現在先不要想那麼多，好嗎？」

他的車已經停下了，我這時才發現我們已經到ME的停車場了，他一手攬過我的肩膀，深深地看著我，眼底里泛著溫暖，「顧里，你小時候那麼漂亮，現在也那麼漂亮，都說兒子像媽媽，顧凱他一定也會像你一樣漂亮。你都已經走到現在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等我們把該做的事做完，我們就去看他，好嗎？」

我點了點頭，他就笑了，牙齒真白，「顧里，我相信伯父泉下有知，一定很高興看到你現在雷厲風行的樣子，這才是一個商人該有的樣子，你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了，以後讓我陪你把盛古做得更好。我雖然只見過伯父幾次，但是我看的出來，你一直是他的驕傲。」

我看著他的指尖漸漸靠近，觸到了我的臉頰，暖暖的，像是要化開，「等哪一天，我和你去看看伯父，我要謝謝他，謝謝他把所有都給了你，我要告訴他，我是你的丈夫，叫他不要擔心你這個寶貝女兒，從今以後，換我來保護你。」

下車的時候，我的腿隱隱發軟，臉頰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就像爸爸的那樣溫暖。

爸爸，他說你很高興見到我現在的樣子，就像你年輕的時候。他還說從今以後要保護我，所以，爸爸，是不是你可以安心了。

「其實顧里，我還有一個猜測沒有說，」他關上車門，走向我，一手擁住我的腰，我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僵硬的看著他的頭慢慢接近，他輕輕地在我耳旁吐著熱氣，說：「第三就是，我覺得你是在拿你小時候的樣子暗示我，我們已經有兒子了，不然，顧里，再給我生個孩子，一個女兒怎麼樣？」

「你想得美，現在雖然已經開放了但是我只會有一個孩子，你別想要什麼二胎三胎的。」

【Lily】

當我再次見到宮洺的時候，我想，顧源說的應該是真的。

他在一個全新的辦公室里，不再是那個周圍全是玻璃的辦公室了，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在我們身旁經過，死氣沉沉的。

他的助理為我們打開了那扇密不透風的、略顯沉重的門，我看著她開門的樣子，看著站在我前面顧源挺拔的背影，心中有些興奮，籌備了那麼久，終於要一起上戰場了。

門開了，他隨意的坐在辦公桌的一頭，沒有看向我們，澄澈的陽光透過玻璃，像水一般在他臉上蕩漾開了，他就在那裡坐著，任憑陽光勾勒他臉部的曲線，絲毫都沒有察覺到我們的到來。

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我覺著他和處心積慮謀取利益的宮洺不是同一個人。

我看到他的肩膀忽然輕微的顫抖起來，像是馬上就要開始劇烈的咳嗽，可是他好像看到站在門口的我們，就硬生生的把肩膀穩住了，轉頭看向我們，說：「請坐。」

他的聲音淡得很，不像原來那麼冷冽了，還帶著些許的沙啞，可是我卻覺著他在對我笑，眼神里好像全是珍惜，不得不承認，女人對於這一點還是很敏感的。

顧源說，宮洺近半年出席在公眾面前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他說，宮洺貌似病了，他把美國的私家醫生都請來了。

他說，這是我們扳倒他的最佳時候。

而我眼前的宮洺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似乎在強撐著。

我想，顧源說的大概是對的，我們可以藉助這個機會扳倒他。 「顧里，今天我主要是約你是來，因為基本的事宜我和顧總已經談的差不多了，你也是我們集團的股東，所以我需要你來做最後的表決。」

他語氣極輕的說出這句話。我下意識的把手機放在桌面上，不著痕跡的向他那裡推了一下，目光卻一直看著他。我有些奇怪，我以為他會叫我「顧小姐」或者「顧總」的，可是都沒有，他叫我的名字，叫得很親切，他似乎真的在對我笑。 突然，我聽到了一陣熟悉的鈴聲，心頭一緊，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手機，還好，並沒有亮，響的是顧源的手機。

顧源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串陌生的號碼，便劃掉了，也不按鎖屏，隨它自己暗下去。宮洺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看向顧源，然後輕輕地笑了，「顧總，方案是你提的，現在由你來解釋一下吧。」

我看到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三疊資料，從容地發給我們，「這是我近半年來做的一份，對英國Fantasly公司的市場調查和海內外的合作項目檢討。」

他的聲音像是被鍍上了金邊，理智慢慢從聲音中泄露出來。我想看看那份我已經看了無數遍的報告，可是眼睛卻在他身上移不下來。 「顧里？」我聽到宮洺在叫我，我轉過頭時他正看著我，我說不清他目光里有什麼。 「Fantasly公司自1987年在英國上市，以服裝和化妝品作為主要項目，細節資料上有，我不一一贅述了。重要的是，」他頓了頓，眼神里的光霎時暗了下來，「這家公司雖然在英國上流貴族圈站有很重要的地位，可是卻一直沒有開拓海外市場，曾經德國和法國的公司想要與之合作，卻也無功而返。我在兩個月前去了倫敦他們的總公司，總裁告訴我，他想保留下英國最傳統的服飾和禮儀，所以並不希望與外界公司合作，開創新的風格。」

「按照你這麼說，這家公司不融入潮流，跟不上現代的發展，一味的保留古老的東西，並且在海外沒有足夠的市場和受用人群，顧總，這是一樁危險的買賣。」宮洺幾乎是一氣呵成的說完這句話，聲音很穩重，像是回到了從前。 「不對，既然他們沒有市場和人群，我們就給他們。」

他朝身後靠了靠，又從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他的樣子從容不迫，像是勝券在握，「這是我調查的關於中國群眾對英國傳統服飾的調查，顯而易見，我們可以從中獲得不小的利益。我們可以完整的將Fantaly公司的服裝項目轉移至中國，不提供任何元素的加入，不提供任何人手的介入，只允許英國總部和中國分公司特批加工。這樣既有了與Fantasly公司合作的條件，又能以傳統的方式來吸引中國上層客戶的眼光。宮先生，何樂而不為呢？」

我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將他的話源源不斷的攪拌進我的心理，絲絲入扣。他隨意的拿起水杯，等著宮洺的回答。

「顧總，這麼好的一個機會，你現在和我說，難道不怕我搶了你辛辛苦苦談下來的生意？」他也拿起了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指尖像是在顫抖。

「不怕，」他笑笑，「這樁生意本來就是交給你的，不要忘了，我們三人現在是合作關係，有好大家分啊。」

他蜻蜓點水的看了我一眼，「Gus集團雖然以服裝化妝品為主要項目，可是集團卻是在美國成立，剛剛在中國設立了分公司但是根基不穩，沒有牢靠的顧客集體，而且美國和英國文化差異甚大，這樁買賣談不成。」

他看也沒看宮洺，又開始喝水，杯子見底了，他向我舔了舔嘴唇，我竟然鬼使神差了拿起一旁的水壺，心理暗罵自己小女人的樣子，杯子卻滿了。

「而葉氏集團，雖然在中國有很好的發展，也是家族企業，人脈不用多說，可是葉氏集團卻主要經營土地建設的項目，前些年倒是有一個服裝的項目，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了。」

他拿起了水杯，我看著他喝第一口水時心裡像有個鼓在不停敲著，他的喉嚨來回滾動著，如果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看了，一定會覺得性感得很。

「所以，你的意思是讓Costanly集團全權負責這個項目嗎？」宮洺有些不可置否地笑了。 「並不是全權負責，也並不是Costanly集團，」顧源客套地笑笑，我有些詫異地看他，「Costanly集團雖然在海內外有很大的優勢，可是相對於中國市場，ME才是最合適的，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我想借著ME年底的服裝發布會讓Fantasly集團的服裝正式登入中國市場。而且，我和顧裏手中也握有ME的股份，我們可以提供你需要的資金和人員。」

「但是，」他看著欲言又止的我，匆匆打斷我將要說的話，朝我不動聲色的眨了眼，「由於我和顧里在這個方面不佔優勢，對宮先生你志在必得的交易，對於我們卻是風險投資。」 我將手機隨意的握在手上，宮洺看了看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皺了下眉頭，良久，他以相對於之前更正常的聲音說：「好，這次合作，我宮洺，代表ME，負責項目失敗的主要責任，後續的一些法律責任和後果，就算是沒有白字黑字，按照現行法律也歸我承擔，這樣可以了嗎？」

我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心道成了，可是不知為何有些不安，大概是第一步邁的太容易了吧。

「這樣，可以了嗎？」他的聲音又一次虛弱了下去。

「當然。」

到停車場時，顧源飛快的向前走，我緊跟著他，聽著高跟鞋敲擊地面，快速、有節奏的聲音。我加快了腳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他轉身看著我，眼裡隱藏著喜悅，他反握住我的手，把我拉上了車。

「顧源，現在宮洺已經答應要負責項目失敗的全責，可是那家英國的公司怎麼辦？」我剛剛追趕著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他伸手擦我額頭上的汗，「那家公司只不過是個空頭公司，我花了一年憑空捏造的，沒有所謂的董事長和服裝，自然項目也不會成功。」 「你這樣做被發現了，會坐牢的。」

我原本以為確實是有這麼一家公司的，只不過是一個徒有虛表的公司，本質上資金根本周轉不過來，但是我做夢也沒想到那是一家空頭公司，心中的慌亂一下子涌了上來。

「為什麼會坐牢？我說它是真的，就是真的。」

他的笑容很迷人，眼神里卻是滿滿的冷靜，「那個董事長活在紙張上，他有政府發的身份證，有出生日期，有從幼兒到成年的醫院記錄和學校紀錄，等和宮洺合作後的三個月，他還會有一張死亡記錄，而那家公司，也有正規的經營許可和歷年的財物記錄，一年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我看著他薄薄的嘴唇，心裡像是被火燒一般，我想要吻他。

「到時候放把火把這個公司的主要工廠燒了，宣布公司破產，而且公司總裁在第二天就因為突發疾病離世了，那麼所有的責任就是宮洺一個人的，儘管他可以動用Costanly總部來挽回損失，但是你手中的錄音一放出去，股東一定會反彈，他保不住ME。」

我看著他逐漸靠近的嘴唇，觸到他冰涼的嘴唇時，耳垂像是在燃燒，「我說過會把ME送給你。」他的嘴唇似有似無的劃過我的耳邊。 「可是今天，會不會太容易了，我覺得宮洺沒那麼容易上鉤。」

我輕輕地推開他。

「你也發覺了。」他依舊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然後輕笑一聲把身子坐正了，「依照宮洺的性格他不會那麼容易的同意，而且，他辦公室的桌子有很好的隔音能力，你口袋中的錄音筆根本錄不到聲音，會議之前，我不是接到一個電話嗎？我想那是宮洺為了防止我錄音打的電話，我故意讓電話自己暗下來，就是為了消除他的戒心，可是他卻沒有把同樣的方法放在你身上。」

他看著我，眼神有些曖昧不清的，「他是故意讓你錄音的。我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不過沒關係，我已經給董事會提了這個決議，他們會迫使宮洺接下這樁生意。」

「我這是以牙還牙，不管怎麼樣，ME都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我聽到汽車啟動的聲音。

卻突然想到宮洺剛剛的神情，他看我的眼神，就像顧源看我時那樣，我突然明白了深藏在他眼底的東西。這個東西讓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