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呢？」西里斯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人，他突然地俯身湊近，倒是把失神的蘭德爾嚇了一跳。

他被蘭德爾的反應逗笑：「你最近好像總在發獃，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你這麼入迷？」

「沒什麼……你倒是有點小康斯坦特的習慣在身上了。」蘭德爾撇撇嘴，略顯尷尬地想轉移話題：「我只是好奇……這廊外這一大片枯枝是什麼？」

西里斯順著蘭德爾的目光向連廊外看去，笑了笑說：「是玉蘭哦。成片成片的玉蘭。」

蘭德爾追問道：「等它到了花期，會有很多學生來這裡賞花嗎？」

「嗯，不太多……這棟教學樓位置太偏，玉蘭花期很短……而且那個時候的卡洛比爾往往都在雨季，玉蘭不會枯萎，但會被雨水打落，於是就會落到地上，落到你身邊。」

西里斯繼續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明年的春天，要一起來看看嗎？」

落回……身邊嗎？

命運也許是春天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卻不如霧如煙，脫離了溫和，便捲起了狂風。而這陣風裹挾著雨將玉蘭打落，跨越世紀的枯榮後讓它和少年的肩頭再次相撞。

蘭德爾聽見他的話微微一怔。還未來得及回覆他的話，便被連廊盡頭少女明亮的聲音打斷。

「喂！別聊了！都遲到多久了，要聊去店裡再繼續說！」連廊盡頭的嘉柏儷大聲喊道，少女棕色的裙擺隨著她蹦跳的身姿上下擺動。

她催促著兩人，又順帶著用自己的小皮鞋踹了一腳身邊的阿德里安：「懶鬼！別睡了，他們來了！出發出發！」

蘭德爾看著原本蹲坐在牆角的阿德里安被踹得身子一歪，他猛地睜眼撐地，再艱難地爬起來，他不耐煩地拍拍褲子的灰，然後又靠在牆壁合上了眼。

等西里斯兩人走進，就看見嘉柏儷拽著阿德里安的領子胡亂搖晃，等把人微微搖醒就抓著人一邊的胳膊搭在身上，嘉柏儷扛著他，對著終於趕來的兩人微笑：「好啦！人到齊了，我們出發！」

阿德里安在她的肩膀上強撐起被搖暈的腦袋，向兩人舉手有氣無力地說了句：「嗨……」

蘭德爾看著面前扛著阿德里安轉身就走的少女，然後帶著震驚的眼神轉頭看向了一副早已習慣的樣子的西里斯，他磕磕絆絆地開口問道：「……他們……嗯…額？不對…嘉柏儷怎麼……」

面前的人只是微微一笑：「習慣就好，他們相處方式就是這樣。」

「所以以前…是他們太收斂了，對吧？」

西里斯依舊只回了他一個微笑。

幾人一前一後地從校門走出，大約走了三四個街區，終於到達了幾人提前約定好的服裝店。

嘉柏儷自然地推開店門，雕花木門撞上了門框上的珠簾，珠簾底部的鈴鐺便丁零作響。

「媽！我帶朋友們來了哦！」嘉柏儷向著屋內喊道。

隨著嘉柏儷的聲音一落，蘭德爾便見內屋酒紅的絲綢布簾被一隻白皙的手撩開，隨即走出了一個身著黑色禮服的女人，帽紗上閃耀的細碎珠寶是整套黑色服裝上唯一的點綴，簡約卻不失個性。

女人的另一隻手的手腕上還綁著扎著珠針的布團，她取下嘴裡叼著的女士煙，朦朧的霧氣勾勒出女人微微皺起的眉頭：「還知道過來啊？知道我為了你推了幾個重要的客戶嗎？」

不知道是珠簾清脆的聲響還是女人的聲音太有威懾力，原本搭在嘉柏儷身上昏昏欲睡了一路的阿德里安猛地驚醒，一骨碌站直身子，然後恭恭敬敬地向面前的女人鞠了一躬：「阿姨好！不好意思我們遲到了！您幸苦了！」

女人將手裡的煙熟練地掐滅，意味深長地盯著他：「哦……就是你小子對我女兒有意思？」

她走近阿德里安，用手撩開他蓋過眼睛的劉海，對上了阿德里安驚慌失措的眼神。

「嘖……長得還不賴，可惜臉上蓋了個捲毛頭髮蓋，」女人評價道，隨即看向了站在後面的蘭德爾和西里斯：「兩位小帥哥～有沒有興趣給我當模特試試？」

「媽，別鬧了，」嘉柏儷無奈地打了打女人夾著煙的手，順帶嫌棄地扇了扇繞到她身邊的煙味，「我們是來辦正事的。」

蘭德爾跟著尷尬地笑了笑，雖然在之前和嘉柏儷閑聊的時候有聽她說過自己的母親，當他聽說對方是非常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時還對此表示驚嘆。不過當他聯想到嘉柏儷日常的穿搭倒也不覺奇怪。

只是沒想到今天見面對方是這麼有性格的人……

「哦哦對對對！選一套正裝是吧！」女人猛地一敲額頭，「我這有幾套，都是我親自設計親手縫製，童叟無欺！最重要的是，還沒對外發售過哦～都是孤品呢。」

她抓著阿德里安的肩膀，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打得阿德里安渾身緊繃：「是給這位小帥哥選嗎？不過選正裝之前是不是得先帶他理個髮比較好？姐姐我知道一家店哦…報我的名字有優惠…你可以和嘉柏儷一起……」

「媽……」嘉柏儷有些哀怨，她實在不想讓這場鬧劇繼續下去了，她把阿德里安從女人的手裡搶回來，順帶指了指站在蘭德爾身邊的西里斯，「你別折磨他了……是給他選。」

女人嘖嘴：「嘖……還挺護短，小子你可有福氣了。」

女人還想再給阿德里安來一掌，但人已經被嘉柏儷拉遠了。這下兩人徹底脫離了這場鬧劇的中心

於是輪到了西里斯走上前，他溫聲道：「阿姨，是我要挑正裝，這次麻煩您了。」

女人不再糾結著阿德里安，開始打量起面前的西里斯，卻始終沒說話。

蘭德爾拿手肘抵了抵西里斯的腰，提醒道：「胡說什麼呢，喊姐姐！這麼漂亮的姐姐你看不到嗎？」

「哦、額…啊對！姐姐好！麻煩姐姐了。」西里斯立馬反應過來，改口說道。

「這兩位小帥哥還挺上道，」女人滿意地笑笑，隨即擺正了自己的姿態，「好了，我也不鬧了。知道你們要來提前給你們搭了兩三套，去內屋的試衣間試試吧，總有一套你們會滿意的。畢竟我可是……」

嘉柏儷猛地衝出來，把西里斯一把推進內屋，然後在蘭德爾震驚的眼神中解釋道：「他再不進去我媽又要開始啰嗦了，她一開始就沒完沒了，到時候你們深更半夜也別想回去。」

阿德里安躥到嘉柏儷身邊連連點頭，躲在她身後偷偷對女人傳去一個批判的眼神。

女人的拳頭緊了緊：「你小子……別以為隔著你那拖把一樣的捲毛劉海我就看不見，要不是我寶貝女兒護著你……下次走夜路給我小心點。」

阿德里安抓著嘉柏儷的手臂往她身後害怕地縮了縮，蘭德爾不想摻和這場家庭鬧劇，於是站在一旁賠笑。

「額……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各位，我試好了。」

隨著西里斯穿著第一套正裝走出內屋，外面幾人不約而同地選擇立刻休戰，四人分散著坐在外面的沙發上，開始把所有的目光集中在西里斯身上。

然後西里斯就在幾人如聚光燈般的目光下試完了嘉柏儷母親給他挑好的三套正裝。

女人在西里斯穿著最後一套正裝從酒紅的的絲綢布後亮相時，衝上去緊緊握住他的手，然後故作姿態地擦起了虛假的眼淚，感嘆道：「你就是我命中註定的男人！我的模特！我的神！以後常來姐姐店裡逛逛好不好？小帥哥？」

「這次我不反駁這個瘋女人，」嘉柏儷向他豎起大拇指，讚美道：「這套真的超級超級好看！」

阿德里安難得打起精神，坐在嘉柏儷身邊跟著連連點頭。

一向沒有太大情緒表達的西里斯在幾人直白的讚美下也表現出了局促，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瞥過眼，然後直直地和坐得離他最近的蘭德爾的眼光撞上。

於是他小聲開口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蘭德爾點頭，也朝他微笑著小聲回應著：「很適合你。」

然後兩人不約而同低了頭。

「咳咳，不要怪姐姐不合時宜地打斷你們的悄悄話。姐姐要保持自己的作品一直完美，」坐在沙發中心的女人突然開口道：「唔……你們幾個，去給他挑一條合適的領帶。這套領帶的顏色總覺得和他的氣質不太搭。」

蘭德爾看著西里斯領口系著的暗紅色領帶，雖然覺得顏色與整套黑色的正裝相當適配，連暗紋也是成對綉制的，但的確和西里斯的長相與氣質不太搭調。

蘭德爾起身，走到展示領帶的區域慢慢挑起來。身邊的嘉柏儷和阿德里安已經開始為自己心儀的領帶嘉賓開始互相挑刺點評，西里斯站在兩人間微笑著勸和。

在這場小打小鬧即將上升成一場戰爭後，兩人終於被女人拉走了，順便還痛批了一頓兩人的審美。

於是在這個空間內只剩下了蘭德爾和西里斯兩人。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秋日的陽光逐漸變得昏黃，灑落在了街道上。街上的人流涌動，將光影擠碎，然後破碎的光影透過櫥窗的薄紗，灑進室內，被蘭德爾貝雷帽上的寶石折散開來。

兩人保持沉默著，只聽見隔壁房間內其他人的聲音若隱若現，還有蘭德爾手指尖的領帶發出布料的摩擦聲。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世紀前的每個午後，當兩人位置互換，蘭德爾的指尖在掛著的領帶之間交錯，而凝視著對方的人成了西里斯。

「你只盯著我嗎？為什麼不自己來選選。」蘭德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沉默的環境彷彿能剖開他的胸腔，難掩他跳動的心臟。

西里斯的手指也跟著撥弄著面前的領帶，他感受著指尖領帶不同的質感，領帶的花色也令他眼花繚亂。於是他笑著回答：「種類太多了，我依著你的意思來，我相信你的選擇。」

蘭德爾聽著他的話一怔，隨即目光落在了一條暮山紫的領帶上，他看著手中領帶上的綉樣，然後舉起它擺在了西里斯的眼前：「這條怎麼樣？上面的綉樣是百合，暗紋和點綴用的寶石和你的這套正裝也搭。你喜歡百合的吧？」

「就這條吧，」西里斯接過他手中的領帶，拿在手中仔細看了看，然後開口問道：「雖然可能有些冒昧，但能幫我繫上嗎？」

他指了指自己脖頸上以奇怪的方式勉強帶上的那條領帶，有些尷尬地說：「嗯……之前可能沒怎麼嚐試過這種類型。」

蘭德爾想起很久之前西里斯也曾每天早晨為他繫上領帶，他看著眼前略顯笨拙地擺弄領帶的人逐漸與之前能熟練打出各種花式的身影重疊，不禁低笑地應下他的要求：「好。」

他接過領帶，西里斯也順從地低下了頭，隨著領帶纏上了自己的脖頸，他又抬起頭來，看著比自己略矮的蘭德爾正專心地為他系領帶。

他盯著蘭德爾髮絲和睫毛間透出的藍色眼眸，正映射著領帶上那朵綉上的百合，暮山紫的領帶和藍色的眼眸交疊，月亮和星星仍在此刻遇見。

他怔怔地開口，問出了他的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百合的？我沒有和你說過吧。」

於是他見到了那雙眼眸里閃過了慌亂，如水面上乍落的一顆石子，波紋便割裂了星星，成了點點碎片。

蘭德爾穩了穩聲線，開口道：「你不也知道我喜歡恐龍嗎？」

「噗……」眼前的人突然低下身子，剛打好一半的領帶被掙脫開來，領帶上的百合花隨著肩膀的抽動輕輕搖晃。

蘭德爾看著面前低笑的西里斯，對眼前人突然發出的笑音感到驚訝，他似乎是第一次見到西里斯這麼笑。在等他反應過來後立馬反駁道：「喂！有這麼好笑嗎？不會連你也覺得這很幼稚吧？」

「沒有沒有，」西里斯擺擺手笑著：「單純覺得還挺有趣的。」

「嘖……」蘭德爾不滿地嘖嘴，將手裡的領帶故意緊了緊，直到逼出西里斯一聲不適的聲音才滿意地停手。

他看著西里斯拽了拽領帶，調整到合適的松度後才繼續出聲：「謝謝。」

蘭德爾看著他胸前落下的領帶，隨手挑了個合適的領帶夾將它規整好。他看著那朵百合，和那條與西里斯眸子相近顏色的領帶，笑了笑回應著：「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