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病房並肩坐著兩個人，或者準確的說，是一個人。

驀然，低啞的哽咽聲在這安靜到幾近窒息的病房內響起，那聲音幾乎從唇齒間鑽出來般沙啞。喻之抬起雙手捂住臉，又懊悔又絕望的在自己手間質問自己：「為什麼不早點回來，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留他一個人。」

他在自己的手中張著嘴無聲地吶喊，挺直的腰背彷彿被什麼扛不住的東西一點一點壓彎了般緩緩地彎了下來。

這個在沈青雲面前從未有過太多情緒的年輕人，現在幾近崩潰地哭出聲：「為什麼，你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看著這樣的喻之，沈青雲能做的只有起身走到他身前蹲下，伸手虛抱著他。雖然他想做的是將他揉進懷裡，最好能溶進他的骨血里，但不能觸摸到任何東西的身體顯然不支持他想要做的事情。

甚至他多想說一句「別哭了，你看我還在你身邊」，可現在的他都做不到。

沈青雲現在能做的只有一遍遍的在心裡和他道歉，一遍遍的責罵自己在以前沒有對他好，一遍遍的悔恨直到自己變成植物人之後才看清楚他對自己的感情。

他們之間最遠的距離從來都是對方在自己身邊時，而自己卻不知道。

「沈青雲，你他媽……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破碎而低啞的從喻之吼間低嚷而出，宛如一隻野獸被奪走了摯愛般無助而絕望。

喻之將臉從他的雙掌中抬起，哭紅的鼻子和紅腫的眼眶看得沈青雲揪疼的心臟彷彿被細細的針一下一下地扎著，疼得他幾乎喘不出氣來。明明他早已經習慣了不用呼吸這件事了，可此時他竟覺得胸中憋著一股氣，無論如何也喘不過來。

他看著喻之雙手緊緊地抓著他躺在床上的左手，把他的額頭抵在他們相交的手上，沈青雲彷彿感受到了落在他們手上灼熱的淚滴。喻之無聲的哭泣和吶喊都讓他心疼不已，可他無法開口說話，甚至無法碰觸到他，他的想法無法傳達到他身上。

喻之直到被林致帶出病房時還無法接受沈青雲就這麼死了的事實。

從沈青雲被宣布成為植物人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難以接受，甚至覺得這可能也就是一種身體機能保護。他相信總有一天沈青雲能睜開眼，會看見坐在床邊的他，然後他會告訴他睡著的這些時間，他錯過了多少事情。

他也看過很多植物人在親近之人的陪伴下最後會清醒的例子。當然，那也和他選擇看最後都清醒的那些例子有關。

他想他日夜不離地陪著沈青雲，說不定他就會醒過來了。

可他不過為了他弟弟而離開兩天，就兩天，他卻得到了沈青雲沒了的消息。

這是不能，也不可以發生的事情，他還沒當面告訴沈青雲有多喜歡他，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喜歡他了。

他沈青雲，有什麼資格能就這麼走了！

沈青雲被放進了太平間的冰櫃，無法離開身體太遠的沈青雲也被迫的限制了活動範圍，但這並不代表他就看不到喻之了。

事實上喻之總會時不時的到太平間，坐在放著沈青雲屍體的冰櫃前，通常一坐下來都要有人來喊他才會出去，否則他會一直坐著。短短幾天，沈青雲就眼睜睜的看著喻之本來清瘦的身子以極快的速度瘦了下來。

沈青雲沒有辦法，只能心裡幹著急的坐在喻之旁邊陪著，然後再一次次的目送他離開。

可有一天再次看見喻之的時候，他穿了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胸前別著白菊。他腰背挺直，臉上冒出的鬍渣被颳了，蒼白的臉上緊繃，深沉的傷痛藏在眼底最深處。咋一眼看過去除開瘦了，他依舊是那個眼神犀利，不苟言笑的喻二爺。

沈青雲後知後覺的想到，對了，今天是他要火化下葬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難怪身體透明的連他自己都快看不清楚了。

喻之親力親為沈青雲的葬禮，甚至連沈青雲的弟弟沈青澤都無法插手，他萬事力求最好。他想生前沈青雲過的辛苦，死後他要讓他在下面過的比誰都痛快。

葬禮這天來了很多人，這些人有面熟的，大多是電視上看見的，更多的是不面熟的。真讓沈青雲說出認識的，卻沒有幾個。

他知道，這些人們都是沖著喻之一家面子來的。

喻之一個個接待，一個個回禮，直到門口來了個他意想不到的人，他的表情才微微變了。

站在喻之旁邊一直看著他，幾近消失的沈青雲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方，才發現能讓喻之臉上變色的是一個狼狽的年輕人。如果不是他弟弟說出他的名字，沈青雲覺得自己就快忘了他了。

「吳、梁、浩！」

喻之霍然拉住身邊衝動地想要衝出去的沈青澤，宛如死水的眼神只看了他一眼，「想在你哥面前撒野嗎？」

沈青澤氣急敗壞地想要掙脫喻之的手，可他又不敢，一時僵在那裡只能猙獰著臉咬牙切齒地低吼：「他居然還敢來！！」

喻之回頭看著被幾個保鏢圍著，嘴裡大吼大叫一隻手還拚命往裡伸的男人，冷靜地反問：「他為什麼不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

「他可是你哥喜歡的人。」

沈青澤聽聞，著急要開口，「可是喻哥……」

「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慌裡慌張的。」喻之放開沈青澤，也打斷了他的話。

喻之理了理突然覺得有點緊的領口，平靜地說：「走吧，來者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