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說: 鏽蝕標記(abo) 作者:昭安 字數:3252 更新時間:2025-07-27 15:39:39
邊境的炮火聲隔著三重防爆門傳來,像悶在鐵罐里的雷。
囚室頂燈不知何時滅了,囚室沉入一片壓抑的昏暗。只有牆角嵌著的應急燈,兀自投下一圈猩紅的光暈,像一隻不祥的、充血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這方囚籠。我在這片猩紅的光影里沉浮,如同溺斃在血與汗的泥沼深淵。人造器官的排異警報聲與耳膜共振。龍舌蘭信息素早已失控,失去了抑製劑的約束,正肆無忌憚地從裸露的、敏感脆弱的腺體里漫溢出來,濃郁得幾乎凝成實質的苦霧。它們與囚室里經久不散的、屬於沈確的伏特加信息素餘威相互糾纏、絞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滾燙的苦酒,灼燒著喉管,麻痹著神經,在肺泡里釀造出一種名為絕望的毒液。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人造肺葉的金屬扇葉在胸腔里艱難轉動,發出垂死般的嗡鳴。我能感覺到排異反應正在侵蝕這具殘破的身體——冷汗順著腰側滑落,在金屬檯面上積成一灘小小的水窪。
金屬門被踹開的巨響震得耳蝸生疼。
沈確帶著硝煙味撞進來,軍裝右肩被雷射炮灼穿一個焦黑的洞。他甩開染血的白手套,作戰靴踩過地面,發出沉重而壓迫的聲響。
"江清晏!"
他掐著我後頸把我拎起來,卻在看到我狀態的瞬間瞳孔驟縮。我猜自己現在一定凄慘的像個破布娃娃:作戰服領口被撕開大半,露出的鎖骨下方嵌著三枚閃著冷光的生物晶元;嘴角掛著幹涸的血跡,是忍痛時咬破的;而最醒目的,是從後腰蔓延到背脊的大片淤青——人造脊椎與原生神經接駁處正在滲血,而更深處,那脆弱而痛苦的接駁點,正持續不斷地滲出溫熱的血珠,將那破爛的衣料徹底浸透、黏連在綻開的皮肉傷口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拉扯出新的劇痛
沈確的指尖突然觸到我頸椎凸起的金屬釘。
"這是......"他的聲音罕見地卡了一下。
我低笑起來,喉間泛上排異反應帶來的血腥氣:"摸到了?第七節頸椎,鈦合金加固。"借著猩紅的燈光,我主動地、帶著一種自毀般的惡意,用尚能活動的左手用力扯開本就破爛不堪的領口,讓更多隱藏在病態蒼白皮膚下的秘密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還想看哪?肋骨下的肝臟支架嗎?還是大腿根的仿生介面?"
沈確的表情像被人捅了一刀。他猛地按下通訊器:"給我調取涅克斯帝國長老閣所有關於『帝國之刃』的人體改造絕密檔案!所有!馬上!立刻!我命令你們最高優先順序執行!"
通訊器那頭傳來一陣慌亂的電流噪音,隨即是一個年輕士兵戰戰兢兢、幾乎要哭出來的回覆:「報告……報告長官!涅克斯帝國長老閣的核心資料庫……在、在城破失守的那一刻……就被他們自己的自毀程式……徹底焚毀了!連物理備份硬碟都被融毀……」
通訊器在他掌心被捏成碎片。殘留的通訊器碎片邊緣割破了他的掌心,幾滴殷紅的血珠順著掌紋緩緩滴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無聲地暈開一小片暗色。
我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紅光,想起十二歲那年被釘入第一根人造股骨時,實驗室的頂燈也是這麼晃。那時給我做手術的老研究員手抖得厲害,渾濁的眼睛裡盛滿了一種近乎悲憫的恐懼,他一邊操作著那些閃著寒光的器械,一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氣音不斷小聲念叨著:"造孽啊……這麼小的孩子"。然而三個月後,我再也沒在實驗室見過他。直到一次晉陞儀式後的內部檔案解密,在某個標著「生物材料處理清單」的光屏角落裡,我瞥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後面跟著冷冰冰的注釋:處理方式:樣本F-7(頭顱)。他的頭顱,那顆曾經流露出悲憫的頭顱,和其他實驗失敗的「材料」一起,被泡在慘綠色的福爾馬林溶液中,成為警示後來者的「標本」。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在這個名為帝國的絞肉機里,任何一絲多餘的溫度,都是致命的原罪。
"十歲上的實驗台。"我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他們說我是『雛鷹計劃』里篩選出的最優胚子……孤兒院上千個孩子里,最漂亮,最聰明,骨齡和神經反射數據最完美的那一個。"後背的鋼釘在沈確掌下發燙,彷彿要燒穿血肉,"知道最新換的部件是哪兒嗎?"我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
人造心臟在金屬胸腔里發出異常亢奮的嗡鳴。
沈確的手抖了一下。
多可笑,這個在戰場上砍人如切菜的Alpha,此刻手指僵得像凍傷的樹枝。我數著他睫毛投下的陰影,突然有一種荒謬的好奇——要是撕開那身筆挺的軍裝,會不會發現他也藏著幾處機械改造的疤痕?
"你活不過三十五歲。"他嘶啞地陳述,指腹摩挲著我心口的手術縫合線。這不是疑問句。
排異反應突然襲來,我蜷縮著咳出一口發黑的血。沈確的白襯衫下擺瞬間綻開紅梅,那抹血色刺得他瞳孔緊縮。他掐著我下巴迫使我抬頭,卻在看到我嘴角血漬時突然低頭——
犬齒刺破唇瓣的疼痛混著鐵鏽味在口腔炸開。這個吻凶得像撕咬,伏特加信息素順著血管燒向四肢百骸。我抓著他肩章的手指關節泛白,聽見金屬紐扣崩落在地的脆響。
他的手掌順著我的脊椎滑下,每一節人造椎骨都在他指尖下發出細微的震顫。當他的拇指按在腰椎的機械介面上時,一陣尖銳的疼痛讓我猛地弓起背——那裡是神經接駁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排異反應最嚴重的區域。
"處決我。"分開時我喘著氣命令,染血的指甲抵住他喉結,"趁我還沒被排異反應拆成一堆廢鐵。"
沈確的回答是撕開我整件上衣。
冷空氣驟然親吻布滿手術疤痕的軀體,那些交錯凸起的縫合線在紅光下像詭異的圖騰。
我能感覺到他的信息素正在發生變化——伏特加的氣息不再那麼暴烈,反而摻雜了一絲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冰層下的暗流,表面平靜卻暗藏洶湧。
"下次大排異什麼時候?"他聲音沉得可怕。
"一個月後。"我強撐著扯出一個帶著血腥氣的、近乎挑釁的笑容,用尚能活動的膝蓋曖昧地蹭了蹭他緊實的腰側,"或者你今晚就弄死我?"
他突然把我翻過去壓在金屬台上。冰涼的槍管順著脊柱滑到後頸,最後頂在那枚鋼釘上。我閉上眼等待解脫的轟鳴——
"咔嗒。"
是保險栓被打開的聲音。但預想的疼痛沒有降臨,取而代之的是沈確滾燙的掌心覆住我後頸的鋼釘。
"聽著。"他俯身咬住我耳垂,信息素壓制全開,伏特加的氣味濃得能點燃空氣,"你的命現在是我的。就是閻王親自來要人——"槍口重重抵進我腰窩的機械介面,"也得先問過老子的配槍。"
窗外炸開一朵信號彈,將囚室照得亮如白晝。那一瞬的光明裡,我看見沈確眼底有什麼東西碎掉了,又有什麼更瘋狂的東西正在生長。像雪原下的火山,終於燒穿了萬年冰層。
他的手掌還貼在我後頸的鋼釘上,掌心的溫度透過金屬傳入體內,竟奇異地緩解了排異反應帶來的疼痛。我忽然意識到,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觸碰這些醜陋的改造痕跡而沒有露出嫌惡或恐懼的表情。
沈確的拇指輕輕摩挲著鋼釘邊緣的皮膚,那裡因為長期摩擦已經形成了厚厚的疤痕組織。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弄疼我,又像是某種無聲的安撫。
"知道嗎,"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清,"我第一次在戰場上見到你時,就覺得你像把出鞘的刀。"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
"鋒利,冰冷,美得讓人移不開眼。"他的犬齒輕輕擦過我耳廓,"但我現在才知道,這把刀是從裡到外被人一寸寸鍛造出來的。"
他的話語像一把鈍刀,緩慢而堅定地剖開我層層包裹的防禦。我能感覺到自己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波動起來,龍舌蘭的苦澀中混入了一絲連我自己都陌生的柔軟。
沈確似乎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他的信息素也隨之調整,伏特加的烈性稍稍收斂,轉而透出一種更為醇厚的質感,像是陳年的酒,帶著令人微醺的暖意。
我們就這樣在猩紅的燈光下對峙著,兩股信息素交織在一起,既像對抗又像交融。排異反應的疼痛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了,彷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劑止痛藥。
遠處又傳來一聲炮響,震得囚室的金屬牆壁微微顫動。沈確的眉頭皺了一下,下意識地把我往懷裡帶了帶,這個保護性的動作讓我心頭一顫。
"邊境還在交火?"我問。
他點點頭,下頜的線條綳得緊緊的:「你們殘部不肯投降。"
我忽然笑了:"你該去的,將軍。你的士兵需要你。"
沈確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像是在評估我這句話的真實性。最後他鬆開鉗制,直起身,但槍口依然抵在我的機械介面上。
"記住,"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命令式的冷硬,"你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連你自己都不能拿走。"
我仰頭看著他逆光的輪廓,忽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只不過上一次,是我在瞄準鏡里看著他,而他對此一無所知。
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