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還他媽的帶著夏天賴著不走的燥熱，就像大一新生對大學生活的那股傻呼呼的熱情一樣，黏膩膩地糊在臉上。

陳宇皓，十九歲，大二，企管系，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排球校隊的王牌主攻手。頂著一張「聽說很帥但我自己沒什麼感覺」的臉，以及一具因為長期運動而線條完美的身材，他正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單手扛著一箱運動飲料，腳邊還放著一顆磨損嚴重的排球，站在宿舍505號房門口。

「幹，終於換到雙人房了，不用再聞阿肥的腳臭和聽他半夜打手槍的搖床聲，人生簡直他媽的光明燦爛。」宇皓吹了個泡泡，心情愉悅地摸出鑰匙。學校對大二生總算有點人性，讓他抽中了這間空間較大的邊間房。

門一打開，一股淡淡的、像是檸檬混著洗衣精的清新氣味率先飄出來，跟他之前那間瀰漫著雄性荷爾蒙和泡麵味的豬窩形成鮮明對比。

「新室友看來是個愛乾淨的傢伙？」宇皓挑眉，這倒是個好消息。

但這份好感在他踏進房間的零點一秒後，瞬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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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靠窗的那一側，已經整理得井井有條。

書架上，書籍按照高矮順序排列，連書背都對齊得一絲不苟。桌面上，一台輕薄的筆電、一個白色的陶瓷馬克杯、一本攤開的…嗯？《追憶似水年華》？幹，是原文書！

床鋪是冷淡的灰藍色調，床單平整得找不到一絲皺褶，枕頭旁邊還放了隻看起來很孤單的、毛茸茸的北極熊玩偶。

最讓宇皓瞳孔地震的是，衣櫃門半開著，裡面掛著的衣服，顏色多是米白、淺灰、淡藍這種性冷淡風，款式看起來都…很講究，跟他那種「隨便抓一件T恤牛仔褲就出門」的風格截然不同。

「靠北…這房間也太像IKEA的樣品屋了吧？這傢伙是處女座嗎？」宇皓心裡OS，一種「我好像闖進了別人的精緻領域」的格格不入感油然而生。

正當他準備把自己的運動包隨便扔到空著的那張床上時，廁所的門「喀啦」一聲打開了。

一個男生走了出來。

身高大概一七五，比他矮半個頭，身材纖瘦，皮膚白得有點過分，像是很少曬太陽。頭髮是柔順的黑色短髮，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眼神裡帶著一種…小動物般的警覺和疏離。他穿著寬鬆的白色棉質上衣和灰色休閒褲，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得像顆剛剝殼的水煮蛋。

四目相對。

空氣突然變得很安靜，只剩下窗外蠢蛋們打球的喧鬧聲。

宇皓本能地露出他那招牌的、被朋友戲稱「可以拿去拍牙膏廣告」的陽光笑容，率先打破沉默：「嗨！你就是我的新室友吧？我叫陳宇皓，企管二。」

瘦弱男生像是被他的大嗓門和過度燦爛的笑容嚇到，身體幾不可見地微微縮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幾乎是含在喉嚨裡地應了一聲：「…嗯。林偉進。中文一。」

聲音輕輕軟軟的，跟他的人一樣。

「林偉進？喔，好名字！」宇皓試圖讓氣氛熱絡點，發揮他自來熟的本領，走上前伸出右手，「以後請多指教啦！兄弟！」

林偉進看著他伸出的手，猶豫了大概零點五秒，才快速地、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隨即像觸電一樣縮了回去。

「…請多指教。」他小聲說，眼神飄向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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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皓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幹，這傢伙也太害羞了吧？比小學女生還怕生。是沒看過陽光帥哥嗎？

他只好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開始把自己的家當一樣樣拿出來，試圖用噪音填滿這該死的尷尬。運動鞋、臭襪子、亂七八糟的課本、遊戲光碟…

他每拿出一樣東西，眼角的餘光就似乎瞥見林偉進的眉頭皺緊了一分。當他那顆髒兮兮的排球「咚」一聲滾到林偉進那一塵不染的地板中央時，他幾乎聽到對方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

「啊，抱歉抱歉！」宇皓乾笑著趕緊把球撿起來。

林偉進沒說話，只是默默走過去，從抽屜裡拿出一張濕紙巾，蹲下身，仔細地擦拭那塊被排球「玷污」的地板。

「……」宇皓的笑容僵在臉上。幹，有必要這樣嗎？老子的球是有病毒是不是？

他開始覺得，跟這個過度潔癖、安靜得像幽靈的室友比起來，或許會打手槍的阿肥還比較好相處一點。

這時，宇皓的手機很不識相地狂響起來，是他那群聒噪的排球隊友在群組裡瘋狂@他。

「皓哥！死哪去了？體育館鬥牛啊！三缺一！等你開幹！」

「快點！別龜了！」

宇皓如獲大赦，對著空氣（主要是想說給那個正在擦地的室友聽）大聲回語音訊息：「操！叫屁叫！爸爸馬上到！輸的請喝飲料啊！」

他刻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兄弟」，很「直」，試圖驅散這個房間裡某種他無法言喻的、微妙的詭異氣氛。

發完語音，他一把抓起排球和毛巾，對林偉進說：「嘿，我去打球了哈！」

林偉進終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輕輕點了點：「…喔。」

宇皓轉身準備衝出門，心裡想著：「媽的，這室友難搞了，以後日子怎麼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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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宇皓的手握住門把的瞬間，林偉進的聲音突然又輕輕地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猶豫和…不易察覺的請求？

「那個…」

「嗯？」宇皓回頭。

林伟进指了指宇皓隨手扔在床上的、那團剛剛運動完換下來的汗濕T恤和臭袜子，聲音細若蚊蚋：「你的…衣服…可不可以…放進洗衣籃？」

他的表情很認真，甚至帶著一點點「拜託了別弄髒我的聖域」的懇求，但眉頭微蹙，似乎已經在極力忍耐。

宇皓愣了一下，看著那團自己覺得沒什麼的衣服，再看看林偉進那張過分乾淨認真的臉。

「……」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有風度，要照顧學弟。

「喔，好，沒問題。」他擠出一個笑容，走回去，一把抓起那團「穢物」，像表演一樣，「精準」地投進門後那個他自己帶來的、從沒用過的洗衣籃裡。

「這樣行了吧？室友『大人』？」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林偉進好像鬆了一口氣，又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低聲說：「…謝謝。」

宇皓擺擺手，終於成功逃離了那個讓他有點窒息的房間。

門在身後關上，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走向充滿陽光和汗水的體育館，準備把剛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憋扭感狠狠發洩在球場上。

而房間內，林偉進走到宇皓的床邊，看著那雖然被扔進洗衣籃，卻有一半掉在外面的臭襪子，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

他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忍不住，再次抽出一張濕紙巾，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隻襪子的一角，把它徹底丟進籃子深處，然後再次擦拭了籃子周圍的地板。

做完這一切，他看著窗外，宇皓正活力四射地跑向體育館，和一群男生嬉笑打鬧，勾肩搭背。

林偉進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像是羨慕，又像是厭煩，還有一點點…他自己也說不清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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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口氣，像是要把某種情緒趕走，轉身拿起桌上那本厚重的《追憶似水年華》，坐了下來。

書頁裡，夾著一張明顯是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主角，正是剛才那個陽光過頭、吵鬧不堪的新室友——陳宇皓。他在排球場上高高躍起扣殺的瞬間，充滿了力量和生命力，笑容燦爛得刺眼。

林偉進的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那個飛揚的身影。

然後，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