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館裡，橡膠地板被鞋底摩擦得吱嘎作響，空氣裡瀰漫著汗水和活力素飲料的混合氣味。對陳宇皓來說，這裡才是他的主場，他的教堂。

「皓哥！這邊！」隊友大猴把球高高傳起。

宇皓助跑、蹬地、騰空，身體在空中反弓成一道完美的弧線，右臂如同戰斧般狠狠劈下！

砰！

排球砸在對方場地的三米線內，發出令人極度舒適的巨響。

「幹！殺爆他們！」宇皓落地，和衝過來的大猴、阿敏用力擊掌，吼聲震天。汗水從他額角飛灑出去，在燈光下像鑽石一樣——如果鑽石是鹹的話。

這就是他熟悉的世界。直來直往，勝負分明，汗水與吼聲就是最直接的語言。比那個瀰漫著檸檬清香、安靜得像圖書館期刊室的宿舍房間好懂一萬倍。

·

中場休息，宇皓癱坐在長凳上，拿起水瓶從頭頂澆下，暢快地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

「欸，皓哥，新室友怎樣？聽說換去505了？」大猴一屁股坐過來，用手肘撞他，擠眉弄眼，「是學妹嗎？正不正？」

「正個屁啦！」宇皓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是個大一學弟，中文系的。」

「學弟？喔～」大猴的語氣瞬間從興奮降為無聊，但隨即又燃起新的八卦之火，「人怎麼樣？好相處嗎？會不會很機車？」

宇皓張開嘴，一連串的吐槽幾乎要衝口而出——愛乾淨到有病、娘炮兮兮、講話像蚊子叫、還他媽的用濕紙巾擦地板！

但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腦海裡閃過林偉進那雙小動物般警惕又疏離的眼睛，還有他低頭小聲說「請多指教」的樣子。

「…就，普通啦。」宇皓最後只是含糊地擺擺手，「挺安靜的一個人，不像你這麼吵。」

「靠北喔！我這是熱情！」大猴不滿地嚎叫，但也沒再追問，轉頭就去跟別人討論晚上要去哪吃宵夜。

宇皓卻有點心不在焉。他發現自己居然在無意識地模仿林偉進擦地板的動作，手指在空氣裡劃了劃。

幹，我是中了什麼邪？

·

帶著一身豪邁的汗酸味和運動後的疲憊，宇皓晃回505門口。這次他學乖了，沒有直接開門，而是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了一下。

裡面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該不會不在吧？」他鬆了口氣，又有點莫名的…失落？

他輕輕推開門。

房間裡只開了一盞桌燈，昏黃的光線籠罩著書桌那一角。林偉進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戴著耳機，低頭看著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原文書。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專注寧靜，睫毛垂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看到是宇皓，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迅速將書本闔上，還順手用一本筆記本蓋住了什麼東西。

宇皓的直男雷達「嗶」了一聲——有鬼！這小子肯定在看不該看的東西！A書？gay片？不會吧？

但他表面不動聲色，只是咧開一個「我什麼都沒發現」的笑容：「呦，還在K書啊？大學生活不用這麼認真啦！」

林偉進摘下耳機，輕聲說：「…沒有，就打發時間。」他的目光落在宇皓還在滴汗的頭髮和濕透的球衣上，眉頭又開始習慣性地微微蹙起。

宇皓注意到了這個眼神，心裡那股惡作劇的念頭又冒了出來。他故意走到房間中央，像隻大狗一樣猛烈地甩頭，汗水四濺。

「啊！爽！流汗就是痛快！」他誇張地大喊，同時用眼角餘光偷瞄林偉進。

果然，林偉進的身體瞬間僵住，看著地板上那幾滴新鮮的汗漬，表情像是看到兇殺案現場，手指蜷縮了一下，似乎又在強忍去找濕紙巾的衝動。

但他這次，居然忍住了！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站起身，從自己的櫃子裡拿出一個未開封的紙杯，走到飲水機旁，默默接了一杯溫水，然後遞給宇皓。

「…補充水分。」他的聲音還是很輕，眼神飄忽，不太敢直視宇皓因為運動而泛著健康紅暈、充滿侵略性的胸膛。

「……」這下換宇皓愣住了。

他看著那杯遞到眼前的溫水，再看看林偉進那副「拜託你接過去然後去洗澡」的隱忍表情。

幹！這傢伙…是在用他的方式表達友好？還是只是想趕我去洗澡？

宇皓心情複雜地接過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林偉進的。

對方的指尖冰涼，而自己的手指卻因為運動而發燙。

一冷一熱，短暫接觸，又迅速分開。

林偉進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

「…謝啦，室友。」宇皓覺得氣氛有點詭異，趕緊仰頭灌水，掩飾尷尬。

喝完水，宇皓認命地拿起乾淨衣物，準備進浴室沖掉一身黏膩。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新室友是個潔癖狂魔，他要不把自己洗乾淨，今晚可能別想睡床。

當他洗完澡，渾身冒著熱氣走出來時，發現林偉進已經不在書桌前了。他把自己裹在灰藍色的被子裡，面朝牆壁，似乎已經睡著。那本厚厚的原文書和筆記本都整整齊齊地收進了書架。

宇皓擦著頭髮，環顧這個再次變得一塵不染、安靜無比的房間，突然覺得有點不真實。

這一天過得太他媽魔幻了。從期待新室友，到失望，到煩躁，再到現在…一點點的困惑和好奇。

他關掉大燈，只留下自己書桌一盞小夜燈，盡量不發出聲音地爬上空著的那張床。床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對面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呼吸平穩。

宇皓躺平，看著天花板上空調運轉時微弱的光影，毫無睡意。他腦子裡像跑馬燈一樣閃過今天的畫面：林偉進擦地板的樣子、他輕輕說話的樣子、他遞水時微微顫抖的指尖…

還有那本被迅速合上、還用筆記本蓋住的書。他到底在藏什麼？

·

就在宇皓胡思亂想，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

對面床上，原本「熟睡」的林偉進，緩緩地、極其輕微地轉過了身。

他睜著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靜靜地看著對面床上那個陷入睡眠的輪廓。

陳宇皓睡著了，眉頭舒展，沒了白天那種過分張揚的活力，看起來反而有種毫無防備的柔和。他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線條流暢而結實。

林偉進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再一次，用幾乎只有氣流的聲音，喃喃自語。這次的聲音裡，帶著比之前更濃的困惑，和一絲…認命般的嘆息。

「……居然還打呼……」

「……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啊……」

他輕輕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無聲地揚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