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活的早晨，通常是從鬧鐘的鬼哭神嚎和室友的連環靠北聲開始的。

但505室不是。

陳宇皓是被一種極其壓抑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的。他艱難地睜開一隻眼，視線模糊地看向對面床鋪。

空了。

再往下看，林偉進已經穿戴整齊，正背對著他，以一種近乎儀式感的緩慢速度，將那本厚得像磚頭的《追憶似水年華》塞進他那個看起來也很性冷淡風的帆布背包裡。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古董。

宇皓瞄了一眼手機——才他媽的七點十分！第一節課不是九點嗎？這傢伙是準備去圖書館搶奪狀元位嗎？

他打了個巨大的哈欠，故意弄出聲響，像頭冬眠醒來的熊一樣在床上伸懶腰，骨頭喀啦作響。

林偉進的背脊瞬間僵直，塞書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加速，拉上背包拉鍊，一氣呵成。他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慌亂，好像做壞事被逮到。

「早。」宇皓嗓音沙啞，帶著濃濃的睡意。

「…早。」林偉進的聲音比蚊子拍翅膀大不了多少，他低下頭，快速整理著根本不需要再整理的桌面，「我…我先去食堂吃早餐。」

說完，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閃出了宿舍門。

宇皓盯著那扇關上的門，瞇起了眼睛。

「幹，絕對有鬼。」他喃喃自語。那本書肯定他媽的有問題！哪個正常大一新生會抱著普魯斯特的原文書當早餐讀物？裝逼也要有個限度。

·

宇皓的上午是企業管理概論，教授講話像催眠曲。他撐著下巴，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上滑著，腦子裡卻還在想早上那本詭異的書和室友詭異的行為。

他點開LINE，找到那個名為「505唯一正常人」（也就是他自己）的對話框，手指飛快打字。

「欸，問你喔，你們中文系的，會大一開學就啃《追憶似水年華》的法文原文書嗎？」

訊息是傳給李曉薇的，偉進那個看起來很活潑的直女好友。昨天在走廊上碰到，交換了LINE，說是以後好「關照」她家偉進。

李曉薇幾乎是秒回，附上一個誇張的震驚貼圖。

「皓哥你騙我的吧？！《追憶似水年華》原文？！還是法文？！我們大一還在之乎者也跟唐詩三百首掙扎好嗎！」

「偉進他…這麼猛的嗎？！我對他刮目相看了！」

宇皓皺眉。連中文系的都覺得誇張？

「那本書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比如說，裡面會夾什麼東西？還是其實是什麼同性戀的暗號百科全書？」他把自己荒唐的猜測也打上去。

這次李曉薇回得慢了點。

「…皓哥，雖然偉進是gay，但也不是每本書都是gay啦！（翻白眼貼圖）」

「不過…他確實很寶貝那本書，上次我想借來看一眼封面他都不肯，還差點發火…超奇怪的，他平時脾氣雖然不太好，但很少那樣。」

脾氣不好？宇皓想起昨天他那副小媳婦的樣子，實在很難跟「脾氣不好」聯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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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排球隊練習。宇皓心不在焉，好幾次殺球直接殺出界，被教練吼得滿頭包。

「陳宇皓！你他媽的是昨天擼管擼到手軟了嗎？專心點！」

「抱歉啦教練！」他抹了把汗，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體育館入口。

一個纖瘦的身影正好走過，是林偉進。他背著那個帆布包，低頭看著地面，走得很快，像是想盡快穿越這片充滿汗水和陽剛氣息的危險區域。

就在這時，一顆漏接的排球像砲彈一樣，高速朝著林偉進的後腦勺飛去！

「喂！小心！」宇皓心頭一緊，大喊出聲。

林偉進聽到喊聲，茫然回頭，看到飛來的球，嚇得臉色一白，根本來不及反應。

幸好旁邊一個隊友反應快，飛撲過去把球擋開了。

虛驚一場。

宇皓鬆了口氣，快步跑過去：「喂！你沒事吧？這裡很危險，走路不看路啊？」

他本來只是好心，語氣帶著運動員慣常的大喇喇。

但林偉進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只見他驚魂未定地抱緊了自己的背包，臉色由白轉紅，不是害羞，是憤怒。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總是低垂躲閃的眼睛裡，此刻卻燒著兩簇小火苗，直接瞪向宇皓，聲音陡然拔高，雖然還是清亮，卻帶著明顯的惱火和尖銳：

「是你們的球打到場外！是你們差點砸到我！你兇什麼兇啊？！打排球了不起啊？！聲音大就可以不講道理嗎？！」

一連串的質問，像豆子一樣噼里啪啦砸出來，又快又急。

整個體育館瞬間安靜了一下。所有隊友都停下動作，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突然炸毛的、看起來明明很弱小的學弟。

宇皓徹底懵了。他第一次看到林偉進這副模樣——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全身的毛都炸開了，又兇又倔，完全沒了之前的怯懦和安靜。

幹！原來這才是他的真面目？昨天那個小可憐是裝出來的？！

「我…我他媽哪有兇？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宇皓覺得自己超冤枉，也來氣了。

「你那叫提醒？你那叫吼！跟你們打球的聲音一樣吵死人了！」林偉進寸步不讓，抱著背包，氣呼呼地瞪著他，胸口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

「操…你他媽…」宇皓簡直氣結，這傢伙不識好歹就算了，還倒打一耙？

眼看衝突要升級，教練在一旁吼：「陳宇皓！幹嘛？想打架啊？回來練習！」

宇皓狠狠瞪了林偉進一眼，用食指指了指他，意思像是「你給我記住」，然後憋著一肚子火轉身跑回場內。

林偉進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一眼，緊緊抱著他的寶貝背包，扭頭快步離開了體育館，背影都透著一股「我很生氣」的氣場。

·

剩下的練習，宇皓完全是在暴走狀態，把球當成林偉進那張氣呼呼的臉來殺，力道猛得讓隊友都不敢靠近。

「幹！神經病啊！恩將仇報的白眼狼！」他一邊殺球一邊低聲罵。

「皓哥，火氣很大喔？」休息時，大猴湊過來，賊笑著用手肘撞他，「欸，剛剛那個就是你的新室友喔？看起來弱不禁風，沒想到嗓門挺尖的嘛！你們吵架喔？」

「吵個屁！誰要跟那種娘炮吵！」宇皓沒好氣地灌水，心裡卻煩躁得要命。

他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室友。他可以安靜得像個幽靈，潔癖得像個強迫症患者，害羞得像隻兔子，但發起脾氣來又像隻一點就炸的炮仗。

而且，他到底為什麼那麼寶貝那本破書？寧可跟自己這個室友撕破臉也要緊緊抱著？

宇皓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本書裡，絕對他媽的有問題。不只是書本身的問題，肯定還藏了什麼不能讓別人看見的東西。

·

晚上，宇皓帶著一肚子不爽回到505。房間裡沒人，林偉進大概又去哪裡「潔淨心靈」了。

他的書桌依舊整潔得令人髮指。唯有那本厚重的《追憶似水年華》，此刻正靜靜地、甚至有些囂張地躺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彷彿在無聲地嘲笑宇皓的煩躁。

宇皓盯著那本書，內心經歷著天人交戰。

一個聲音說：陳宇皓，有點格調，別當個窺探別人隱私的爛人。

另一個聲音卻像惡魔一樣低語：看一下會死嗎？說不定裡面藏了毒品？還是他暗戀哪個肌肉男的照片？搞清楚他為什麼那麼反常，以後才好相處啊！

最終，好奇心戰勝了道德感。

他嚥了口口水，像做賊一樣，心跳加速地伸出手，朝著那本厚厚的書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書皮的瞬間。

「咔哒。」

宿舍門鎖，傳來鑰匙轉動的清脆聲響。

林偉進回來了！